八段锦
目录


序言

《八段锦》是明末拟话本小说集,写的是八段故事八种劝戒,即书目中所标明的:「惩贪色」、「戒惧内」、「赌妻子」、「对不如」、「儆容娶」、「悔嗜酒」、「戒浪嘴」、「蓄寡妇」,等八个故事,实际上只是四戒:戒色欲、戒赌博、戒嗜酒、戒浪嘴。

第一段故事:宋时临安新桥有个巨富,儿子叫云发,有妻有小。一日,有叁个妇人擅自将一些家伙搬入他家。云发欲发火时,其中一小娘子道福致歉。云发见她年少美貌,欣然允许。次日,云发不与父母说此事,就到小妇人处。小妇人引他上楼搂抱云雨。她说她寸赛金,实际是个娼妓。此事被邻人窥见。云发交给赛金一些银子,让她寻找住处,他再去看顾。赛金搬至南横桥住下,云发逢暑生病,身体虚弱。赛金写书送礼邀他相会。云发见了赛金,欲火难忍,连绩欢幸两次,弄得神思散乱,梦见和尚拉他出家。回家後即重病,医师说这是色欲过度。云发将真情告诉父亲,父亲焚香跪拜,求禅师放回儿子。拜完後,儿子身体复原。梦中和尚带了一条柱杖走了。云发恢复生理,感慨人生不要奸淫。

第二段故事:南直隶本府城有一人叫羊玉,好交友,有威信,只是惧内。妻华氏,生得美貌。羊玉好友高子兴,与另一好友苟美都的孤母诸氏私下有染,被人拿住。羊玉调解停当。羊玉与苟美都同性合欢,被华氏打骂。华氏看中高子兴,约他相会,被羊玉另一好友希要得窥见。因此,华氏通过诸氏约来高子兴,刚想私会,就被希要得搅掉。华氏又约高子兴到船上寻幽,船上人告诉了羊玉,羊玉怒将华氏推入水中淹死。并将高子兴诬为那江洋大盗,囚死於牢中。

第叁段故事:勾容县里有个叫裴胜的汉子,自幼好赌,结果,家产输光,妻杨氏颇有姿色,被送回娘家。裴胜自己溜走。杨氏父母去世後,哥杨二不想再供养她。杨氏想自尽,忽有一老人送米和钱来,杨氏见到米钱,老人却不见了。杨氏断了自尽念头,生活较为富足。哥嫂想放火烧死她。玉皇知道,将大火反烧入杨二家,其妻烧死。杨氏被当日送米钱的老人救出。原来是土地老爷帮助她。杨氏得知裴胜在扬州,就赶到扬州,见到衣衫褴褛的裴胜。次日,有个叫六郎的富人,愿以一当铺与裴胜赌妻子。结果,裴胜赢了。在妻子劝告下,他决意不再赌博。两年後,裴胜买了官,与妻同回勾容。他们饶恕了杨二,重新过起了好日子。

第四段故事:湖州有个算卜的盲人何起课,娶妻羞月,生得伶俐,故极爱惜,羞月却不满意他。何怕妻偷汉,时常要摸进摸出。他家隔壁有个小伙子叫乌云,与何关系极好,时常帮助做点事情。不久,羞月与他眉来眼去,有了情意。他俩几次探摸亲嘴,都被瞎子进来搅掉。羞月乾脆就让瞎子坐在一边,她与乌云寻欢。由此发出声响,瞎子听见,都被羞月掩饰过去。此後,他俩一有兴致,不分时日的随兴寻欢,时间一长,瞎子怀疑。一次,突然捉住乌云,乌云脱下衣溜走。邻里劝瞎子息事宁人,因为残疾不配如花似玉的妻子,让他将妻送回娘家。乌云凑了些银子给了瞎子,讨了羞月,另搬它处居住。

第五段故事:休宁县有一富人,儿子叫鲁生,娶妻汪氏,已有五月身孕。富人给儿子一些钱,让他外出经商,并由表弟尚义与他作伴。他们做了药材生意。鲁生在外,化了银子嫖娼,讨不得欢喜。尚义劝他娶个处女。媒人说个邬大姐。同床後,鲁生认出她不是处女,并被她偷了些钱财。因所剩银两不多,邬大姐与妹妹商议,用纵欲法结果了鲁生。鲁生得知,让尚义帮助。尚义替代他与邬二姐交合,将她弄得疼痛不已。尚表又让鲁生打发邬大姐回娘家,他俩重新做买卖,赚了一些钱。一日,鲁生在街上与另一卖乾鱼的人争吵打将起来。发现此人就是自己的儿子,是妻子打发来找他的。他们一同回了家,全家欢聚。

第六段故事:唐太宗时,博州有个才子名叫马周,家境贫寒,年过叁旬无妻室,却嗜酒如命。博州刺史曾用过他,但他两次酒醉失态,被刺史怒骂而退。马周发誓少饮酒。一日,马周到新丰,得到一店主相助,留吃酒饭後,店主留书让马周到长安城找外甥女王氏。马周找到店主的外甥女王氏,因王氏丈夫已死,不便往下。王氏将马周介绍给常中郎的苍头,常中郎正要用饱学之士,因朝廷要下属直言得失以凭采择。马周写的对策,太宗读後赞叹不已,马周即被拜为御史。常中郎又为马周向王氏求亲,王氏嫁给马周。马周後又做了尚书,助他的店主得知大喜,当时的刺史前来请罪,马周反而感谢他的教训。从此,马周与王氏富贵偕老。

第七段故事:嘉兴县人应时巧,生平好看美妇,好说大话,绰号叫赤口。一次与邹光的打赌说,他能让一美妇倒茶给他喝。那妇人叫韩氏,丈夫叫林松。她倒茶招待了自称是他丈夫大哥的赤口。赤口同邹光及哥哥邹福、邹福好友林松聚会时,说起他与韩氏有暧昧关系,不想林松以为妻子做出了风流事,回家後打骂逼问。韩氏不堪忍受,遂出家为尼。林松到县里告状,赤口被关入监。半年後,赤口被邹兄弟保了出来,但他怕再惹麻烦,就溜得无影。林松说他们是一夥的,又让县衙将邹光捉来,说捉住了赤口才放。叁年後,赤日来探消息,走入一庵寺,被义愤的老尼姑杀死。因为韩氏在此当尼姑,认出了赤口,邹光解配中逃到庵寺,知韩氏等人杀了人。县衙将有关人员全扣押,县官判赤口罪无可赦,老尼义侠可宥,韩氏与林松重归於好。

第八段故事:沛县有叁个寡妇:索氏、余氏和丁氏,都极美艳。一日,有个俊生华春经过,被她们的娇美所动,索氏企图勾引他来。次日,让他进门,与她砸舌抚摸。华春还想着另两个。索娘与他云雨後,又设法将余氏和丁氏都引到房中,与华春轮流寻欢作乐。他们的行径被索氏小儿看见,他以为老虎咬人,便告诉了婆婆。婆婆将她们另嫁出去。索氏後成了娼,余氏被丈夫弄死,丁氏嫁个赌棍,华春为流贼所杀。

《八段锦》的写作用意是无须读者和评论者概括的,因为原作目录中每段则有叁字题旨,各段有七字双句的回目名称,每段故事前都有作者意义鲜明的诗词及解释、入语及评议,各段故事的结尾又有作者简练的点题警语,这就非常全面地将作品的故事表层意义和人物经历的深层教训告诉了读者。例如第一段故事,题旨:「惩贪色」,回目名称是:「好才郎贪色破钞,犯色戒鬼磨悔心。」开场诗曰:「恃宠娇多不自由,骊山举大戏诸侯。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接下去的诗词解释和入话结合在一起,讲了着名的烽火台,点火博褒姒一笑、陈灵公私通夏姬、隋炀帝宠萧妃、唐明皇宠杨贵妃等因贪色政乱的故事。再以「你道这几个官家,都只为爱色以致丧身亡国,如今愚民小子便当把色欲警戒才是。你说戒那色欲则甚,我今说一个……」一段话作承上做下之用,引出所讲的故事。结尾则以这样一句话告终:「看官们牢记此段以诫子弟,勿谓野史无益於人,不必寓目也。」几乎每篇都是如上格式(只是入话中有偏重小故事,或偏重於议论、结尾语文字有多有少之区别)。这种形式是中国话本体小说特有的,它似乎面对听众(读者),如教师上课一般,有耳提面命的味道。这些内容,自然又起着中国文艺一贯倡导的「文以载道」、「文人之笔 ,劝善惩恶」、「务有补於世」等等的作用。

当然,这种较为生硬的说教式语句,随着社会和文艺的进步与发展,逐步地退出了在作品中的直接地位,小说愈来愈注意将具与故事情节本身融合在一起,其致於根本不出现,而只是通过故事情节和人物面,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因为小说毕竟是以形象生动地叙述故事、描写环境和刻画人物为主,抽象的、观念性的主旨和意义应深蕴其间。拿这一标准来衡量和比较八段故事,就可以看出一些优劣高下之分。八段故事,因而可分为四种类型与品位。

第一种类型:基本是生拉硬拽、不合情理与无稽之谈的故事。这可从第四段与第八段故事为例。第四段「何瞎子听淫捉汉,火里焰远奔完情。」故事有意最後点出:「……粪箕对着支笤帚,再无话可说,况何瞎子是个瞽目之人,只该也寻个残疾的做对,这如花似玉的妻子,怎不做出事来,如何管得到底?」何瞎子抓住了正在行奸的乌云,四周邻居却纷纷劝他不要声张此事,讲的多条道理,归根结底,还是认为他与羞月不般配。其实这并无甚道理,不说是歧残疾人吧,起码与封建贞节观念、世俗人情不符。再则是情节设计的不全情理,乌云与羞月当着何的面寻欢,虽然是盲人看不见,但盲人的听觉远高於普通人。近在咫尺的交合,除後面讲的以洗衣声掩盖交合声还有可能外,前面说的单纯欢幸,就绝对说不过去。实际上何已听到,羞月以什麽猫嚼老鼠、磨豆腐等声音作掩饰,只是一种哄小孩的方式,已成为丈夫而又极灵敏的何瞎子,怎麽可能被哄得过去呢?第八段故事写叁位年青寡妇与一俊男子轮流淫乱。结尾说:「一个个都惩报,此乃天道恶淫,亦人所自取。」淫乱固然可憎可恶,但作品设计的叁个寡妇和那个华春的不佳结局,偶然性太大。再嫁後怎麽都会碰到恶运?这与一开始说的她们叁个的丈夫「相继而亡」一样,人为编造的痕迹很深。其 实,作品按着上面那段话後的警语倒较合现实和情理:「但有寡妇者,亦不可不知寡妇不容易做,惟云我等人家,岂有再嫁之妇,勉强留守,至於秽张丑着,悔不早嫁,岂不晚乎?」

第二种类型:是神魔虚击穿插於现实故事之中。第一段和第叁段故事,即是此种类型。先看第叁段故事--戒赌。因赌博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这是生活中经常可以看到的事实。作品以此为内容与戒赌也未尝不可,但如第叁段那般写法,手法确属不高。一是扯开讲赌者妻子的遭遇,原也可以此作侧面,写赌博的危害。但小说中却在她欲自尽时,写了一位老人(土地神)给了她钱和米,又将大火隔开,让其烧到兄嫂家去,烧死了嫂嫂。这实在太虚乎,脱离了原先的现实情景和表现意图,引入了天人感应的旧套中去了。二是妻子与丈夫同在扬州,丈夫又投入一场大赌博。赌注特大:一头是当铺;一头是老婆。幸好赢了。倘若输了怎麽办?赢了就戒赌,输了就不戒赌?後面讲的他俩从此有了钱报了恩,这不是反而说赌博的瑚幡吗?裴胜大赌时,妻没劝(可能没在),事後才又喜又劝,这怎麽说得上「裴胜幸有个妻子在。不然,不愁不输子」呢?作品中的第一段故事写「好才郎贪色破钞伤身」,这已通过形象和人物故事表现出来了。但後面又穿插个梦中和尚来索命,被云发父亲焚香点烛和做道场给打发走了。於是,病入膏肓的云发,重新苏醒康复过来。这又与前半部的现实生活叙述不合拍,无形中损害了作品的表现力和说服力。病中做恶梦(与犯淫有 关的梦)是顺理成章的、有可能的,但突然间鬼神离去,人物复活,这就不合情理了,反而削弱了「贪色破钞伤身」这一主题。

第叁种类型:是情节较生动,人物性格和故事发展较自然的小说。如第二段、第五段和第六段故事。第五与第六段故事写法差不多、主题提示手法也相似。第五段讲鲁生在外嫖娼纳妾,几乎耗尽钱财,又险遭人迫害至死,实际还是说要戒色欲。第六段是戒嗜酒的故事。马周一再为酗酒所害,一旦发誓不饮酒、少饮酒,才华就得到了发挥,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美好机遇接踵而至。这两个故事虽然简单了点,但线索较为清晰,人物性格发展和际遇的转折,较合乎生活常理。第二段故事生动,人物关系较为复杂,作品也以客观叙述和描绘故事为主,只是最後羊玉夫人华氏的死,较为突然。值得指出的是,悲剧结局并不是或主要不是羊玉的惧内引起的,而是华氏与人淫荡纵欲而造成的。这与作者「戒惧内」题旨不吻合,仍应是「戒色欲」。

第四种类型:是完全以人物性格和人际关系的发展而构成的故事,作者要阐述的道理寓於故事情节之中。这就是全书写得最为出色的第七段故事。赤口好说大话的性格与他巧妙地让韩民倒了一杯茶的举动,引发出林松打骂韩氏、韩氏出走、赤口入监、邹光被捉,以及赤口逃走和入庵寺被杀、邹光入庵寺听出杀人真情等一系列故事情节。所以,赤口的讨茶喝与吹牛夸口,像一块石头扔入平静的湖面,顿时涟漪阵阵,向外波动。搅得四周的水草、鱼虾,惊慌动汤,中心在於那块石头。故事产生的原因、人物坐牢、出家、死亡等等,根源就在於赤口的那张浪嘴。小说「戒浪嘴」的主题旨,自然而又充分地揭示了出来。

《八段锦》目录前题「醒世居士编集」、「樵叟参订」,作者姓名不详。内封署「新编八段锦」、「醉月楼梓」,今刊清初醉月楼刊本,现珍藏於北京大学图书馆,因是版刻,字迹较模糊,无序跋。书中某些题材,出自《古今小说》等话本集,如第一段「好才郎贪色破钞,犯色戒鬼磨悔心」就出自於《古今小说》卷叁的「新桥市韩王卖春情」,以及第六段「马周嗜酒受挫跌,王公疏财识英雄」,出自於《古今小说》卷五中的「穷马周遭际卖馍媪」。因全书写男女奸淫纵欲篇幅较多。清道光十八年江苏按察使,道光二十四年浙江巡抚设局查禁淫词小说,所列书目中均有《八段锦》,後同治七年所禁小说,亦再度被查禁过。


第一段 好才郎贪色破钞 犯色戒鬼磨悔心

诗曰:

情宠娇多不自由,
骊山举火戏诸侯;
只知一笑倾人国,
不觉胡尘满玉楼。

这首诗是胡僧的专道,昔日周幽王宠个妃子,名褒姒。那幽王千方百计去媚她,因要取她一笑而不可得,乃把骊山下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突然烧起来。那些诸侯,只道幽王有难,都统兵来救援。及到其地,却寂然无事,褒姒其时呵呵大笑。後来犬戎起兵来寇,再烧烽火,诸侯皆不来救,犬戎遂杀幽王於骊山之下。

又春秋时,有个陈灵公,私通夏徵舒之母夏姬,日夜至其家饮酒作乐。徵舒愧恨,因射杀灵公。

後来,隋朝又有个炀帝,也宠萧妃之色。要看扬州景致,用麻叔谋为帅,起天下民夫百万,开汴河一千馀里,役死人夫无数。造凤舰龙舟,使宫女两岸牵拖,乐前闻於百里。後被宇丈化及造反江都,斩炀帝於吴公台下。

至唐明皇宠爱贵妃之色,那贵妃又与安禄山私通,被明皇撞见,钗横鬓乱,从此疑心,遂将禄山除在渔阳地面做节度使。那禄山思念杨妃,举兵反叛。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了百官逃难至马 山下,兵阻逼死了杨妃。亏了郭令公血战,才得恢复两京。

你道这几个官家,都只为爱色,以致丧身亡国。如今愚民小子,便当把色欲警戒方是。你说戒那色欲则甚?我今说一个青年子弟,只因不戒色,恋着一个妇人,险些儿害了一条性命,丢了泼天家私。惊动新桥市上,编成一本新闻。

话说宋朝临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地名新桥。那市上有个富户,姓云名锦,妈妈潘氏,只生一子,名唤云发。娶妻金氏,生得四岁一个孙儿。那云锦家中巨富,放债积谷,果然金银满筐,米谷堆仓。又去新桥五里,地名灰桥,市上新造一所房屋,外面作成铺面,令子云发,雇一个主管帮扶,开下一个铺子。家中收下的丝绵,发在铺中,卖与在城机户。云发生来聪俊,粗知礼仪,做事 实,不好花哄。因此,云锦全不虑他。那云发每日早晨到铺中卖货,天晚回家。这铺中房屋只占得门面,里头房屋俱是空的。

忽一日,因家中有事,直至傍午方到铺中。无甚事干,便走到河边耍子。忽见河边泊着两只船,船上有许多箱笼桌凳家伙,又有四、五个人,将家伙搬入他店内空屋里来。船上走起叁个妇人:一个中年胖妇人;一个是老婆子;一个是少年妇人,尽走入屋里来。只因这夥妇人入屋,有分教云发:

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叁更油尽灯。

云发忙回来问主管道:「什麽人擅自搬入我屋来?」主管道:「她是在城人家,为因里役,一时间无处寻屋,央此间邻居范老来说,暂住两叁日便去。正欲报知,恰好官人自来。」云发听了,正欲发怒,只见那小娘子走出来,敛衽向前道个万福,方开口道:「官人息怒,非干主管之事。是奴家一时事急,不及先来府上禀知,望乞恕罪。容住叁、四日,寻了屋就行搬去。至於房金,依例拜纳,决不致欠。」云发见她年少美貌,不觉动火,便放下脸来道:「既如此,便多住几日也无妨,请自稳便。」妇人说罢,便去搬箱运笼。

云发看得心疼,也帮她搬了几件家伙。那胖妇人与小妇人都道:「不劳官人用力。」云发道:「在此空闲,相帮何妨?」彼此俱各欢喜。天晚,云发回家,吩咐主管:「须与里面新搬来的说,写纸房契来与我。」主管答应,不在话下。

且说,云发回到家中,并不把人搬来借住一事,说与父母知觉。当夜心心念念,只想着小妇人。次日早起,换了一身好衣服,打扮齐整,叫小 寿童跟着,摇摇摆摆走到店中来。那里面走动的八老,见屋主来了,便来邀接进去吃茶,要纳房状。云发便起身入去,只见那小妇人,笑容可掬,迎将出来道个万福,请人里面坐下。云发便到中间轩子内坐着。那老婆子和胖妇人,都来相见陪坐。坐间只有叁个妇人,云发便问道:「娘子高姓?怎麽你家男子汉,不见一个?」那胖妇人道:「拙夫姓韩,与小儿在衙门跟官,早去晚归,官身不得相会。」坐了一会,云发低着头,瞧那小妇人。这小娘子一双俊眼,觑着云发道:「敢问官人,青春多少?」云发道:「虚度二十四岁,且问娘子青春?」那小妇人笑道:「与官人一缘一会,奴家也是二十四岁。城中搬来,偶遇官人,又是同庚,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那老妇人和胖妇人,看见关目,推个事故,起身躲避了,只有二人对坐。那小妇人便把些风流话来引诱云发。云发心下虽爱她,亦不觉骇然,暗忖道:「她是个好人家,容她居住,谁想是这样人物。」正待转身出去,这个小妇人便走过来,挨着身边坐住,作娇作痴,说道:「官人,将你头上的金簪子取下,借奴看一看。」云发便除下帽子,正欲去拔,这 小妇人便一手按住云发的头髻,一只手拔了金簪,就起身道:「官人,我和你去上楼去说句话儿。」一头说,一头迳走上楼去了。此时云发心动,按捺不住,便也随後跟了上楼,讨那簪子,叫道:「娘子还我簪子,家中有事,就要回去。」那妇人道:「我与你是夙世姻缘,你不要假装老实,愿偕枕席之欢。」云发道:「使不得!倘被人知觉,却不好看。」便站住卿,思要下楼。怎奈那妇人放出万种妖娆,回转身来,搂住云发,将尖尖玉手,去扯云发的裤子。那时,就任你是铁石人,也忍不住了。云发情兴如火,便与他携手上床,成其云雨。霎时云散雨收,两个起来偎倚而坐,云发且惊且喜,问道:「姐姐叫什麽名字?」那妇人道:「奴家姓张,小字赛金。敢问官人宅上做甚行业?」云发道:「父母只生我一身,家中贩丝放债,新桥市上有名的财主。此间门首铺子,是我自己开的。」赛金暗喜道:「今番缠得这个有钱的男子了。」

原来这妇人一家,是个隐名的娼妓,又叫做私窝子,家中别无生意,只靠这一本帐讨生活,那老妇人是胖妇人的娘,这赛金是胖妇人的女儿。在先,那畔妇人也嫁在好人家,因她丈夫无门生理,不能度活,不得已做这般勾当。赛金自小生得标致,又识书会写,当时已自嫁与人去了,只因看娘学样,在夫家做出事来,被丈夫发回娘家。事有凑巧,此时胖妇人年纪将上五旬孤老,所得甚少,恰好得女儿接代,便索性大做了。

原在城中居住,只为这样事被人告发,慌了,搬来此处躲避。不想云发偶然撞在她手里圈套,安排停当,漏将入来,不由你不落水。怎的男儿不见一个?但有人到他家去,他父子即使避开。这个妇人,但贪她的便着她手,不知陷了几多汉子。

当时赛金道:「我等一时慌忙搬来,缺少盘费。告官人,有银子乞借五两,不可推故。」云发应允,起身整好衣冠,赛金才还了金簪,两个下楼,仍坐在轩子内。云发自思:「我在此耽搁甚久,恐外面邻舍们谈论。」又吃了一杯茶,即要起身,赛金留吃午饭。云发道:「耽搁已久,不吃饭了,少刻就送银子与你。」赛金道:「午後特备几杯菜酒,官人不要见却。」说罢,云发出到铺中。只见几个邻人都来和哄道:「云小官人恭喜。」云发红了脸皮,说道:「好没来由!有什麽喜贺?」原来外边近邻,见云发进去,那房屋却是两间六橡的楼屋,赛金只占得一间做房,这边一间,就是丝铺上面,却是空的。有好事者,见云发不出来,便伏在这边空楼壁缝偷看。他们入马之时,都看得明白亲切。众人见他脸红嘴硬,内中那原张见的便道:「你尚要懒哩!拔了金簪子,上楼去做什麽?」云发被他说着,顿口无言,托个事故,起身便走出店,到娘舅潘家讨午饭吃了。

踱到门前店中,借过一把戥子,将身边买丝银子,秤了叁两,放在袖中。又闲坐了一回,捱到半个下午,方复到铺中来。主管道:「里面住的,方才在请官人吃酒。」恰好八老出来道.「官人,你去哪里闲耍,叫老子没处寻。家中特备菜酒,只请你主管相陪,再无他客,快请进去。」云发就同主管,走到轩子下看时,桌上已安排得齐齐整整。赛金就请云发正席而坐,主管坐在横头,赛金朝上对坐。叁人坐定,八老执壶斟酒。吃过几杯酒、几盘菜果,主管会意,托词道:「年来掏摸甚多,天将晚了,我去收拾铺中什物去。」便脱身出来。

那云发酒量亦浅,见主管去了,只一女子相陪,有趣,便开怀畅饮。吃了十数杯,自知太醉,即将袖内银子交与赛金,起身挽了赛金的手道:「我有句话和你说,今日做那个事,邻舍都知道了,多人来打和哄。倘传到我家父母知道,怎生是好?姐姐依着我说,寻个僻静去住,我自时常看顾你何如?」赛金道:「说得是,奴家就与母亲商议。」说罢,免不得又做些乾生活。云发辞别,嘱咐道:「我此去再不来了,待你寻得所在,叫八老说知於我,我来送你起身。」说罢,云发出来铺中,吩咐主管记怅,一径自回,不在话下。

且说赛金送云发去後,便把移居的话,备细说与父母知道。当夜各自安歇。次早起来,胖妇人吩咐八老,悄地打听邻舍消息。去了一会,八老回家哭道:「街坊上嘴舌甚是不好,此地不是养人的去处。」胖妇人道:「因在城中被人打搅,无奈移此。指望寻个好处安身,谁想又撞着不好的邻舍。」说罢,叹了口气,遂叫丈夫去寻房子不题。

话说云发自那日回家,怕人嘴舌,瞒着父母,只推身子不快,一向不到铺中去。主管自行卖货。赛金在家,又着八老去招引旧时主顾来走动。那邻含起初,只晓得云发一个,恐子弟着手,尚有难容之意,次後见往来不绝,方晓得是个大做的。内中有生事的道:「我们俱是好人家,如何容得这等鏖曹的。常言道:『近奸近杀。』倘争锋起来,致伤残命,也要带累邻含。我们鸣起锣来,逐他去罢!」那八老听得此言,进去向家中人说知。胖妇人听得,甚没出气处,便对老娘道:「你七老八老,怕着谁的?兀不去门前叫骂那些短命多嘴的鸭黄儿去?」那老婆子果然就走到门前叫骂道:「哪个多嘴贼鸭黄儿,在这里学放屁,若还敢来应我的,并这条老性命结识他!哪个人家没亲眷来往?辄敢臭语污人,背地多嘴,是何道理?」其时,邻舍们听得,道:「这个出精老狗!不说自家干那事,倒来欺邻骂舍?」内中有个开杂货店的沈一郎,正要去应对婆子,又有个守分的张义明拦住道:「且由她!不要与这垂死的争气,早晚赶她起身便了。」那婆子骂了几声,见无人睬她,也自入去了。然後众邻舍,来与主管说道:「这一家人来住,都是你没分晓,反受她来。她如今不说自家里短,反叫老婆子门外叫骂!你是都听得的。我们明日到你主家说与云大官知道,看你 怎麽样?」主管忙应道:「列位息怒,不要说得,早晚就着她去就是。」说罢,众人去了。主管当时到里面,对畔妇人道:「你们快快寻个所在搬去,不要带累我!看你们这般模样,就住也不秀气。」胖妇人道:「不劳吩咐,我已寻屋在城,早晚就搬。」胖妇人就着八老悄与云小官说知。又吩咐不可与他父母知觉。八老领诺,走到新桥市上,寻着云宅,站在对门候着。不多时,云发出来,看见八老,忙引他到别家门首,问道:「你来有甚话说?」八老道:「家中要搬在城内游奕营,羊毛寨南横桥街上去住,敬叫我来说知。」云发道:「如此最好!明日我准来送你家起身。」八老说了辞回。

次日,云发已牌时分,来到灰桥市上铺里住下,主管将逐日卖丝的银子算了一回,然後到里面与赛金母子叙了寒温。又於身边取出一封银子说道:「这叁两银子,助你搬屋之费,此後我再去看你。」赛金接了,母子称谢不尽。云发起身,看过各处,见箱笼家伙都搬下船了。赛金问道:「官人,我去後,你几时来看我?」云发道:「我回家还要针灸几穴火,年年如此,大约半月日止,便来相望。」赛金母子滴泪,别云发而去。正是: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且说云发原有害夏的病,每遇炎天,便身体疲倦,形容消减。此时正六月初旬,因此请个医人,在背後针灸几穴火,在家调养,出门不得。虽思念赛金,也只得丢下不题。

话说赛金,从五月十七搬在横桥街住下,不想那条街上,俱是营里军家,不好那道的。又兼僻拗,一向没人走动。胖妇人向赛金道:「那日,云小官许下半月就来,如今一月怎不见来?」赛金道:「莫不是病倒了?或者他说什麽针灸?想是忌暑不来。」遂与母亲商议,教八老买两个猪肚磨净,把糯米、莲肉灌在里面,安排烂熟。赛金便写起封字道:

贱妾赛金再拜,谨启情郎云官人:

自别尊颜,思慕不忘。向蒙期约,妾倚门凝望,不见降临,贵体灸火疼痛,妾坐卧不安,不能代替。谨具猪肚二枚,少申问安之意,幸希笑纳不宣。

写罢,摺成柬子,将纸封了。猪肚装在盒里,叫八老嘱道:「你从他铺中一路而去,见了云小官,便交他亲收。」八老携了提盒,怀着柬书,走出武林门,到灰桥市铺外,看将入去,不见云小官,便一迳到新桥市上。

云发门首坐着,只见他家小 寿童走出,八老便扯寿童到僻静处说道:「我特来见你官人说话,可与我通知?」寿童遂转身进去。不多时,云发出来,八老慌忙作揖道:「官人,且喜贵体康健。」云发道:「好阿公,你盒子里什麽东西?」八老即道知来意。云发遂引他到个酒楼上,坐定问道:「你搬在那里可好麽?」八老道:「甚是消索。」遂於怀中取出柬封,递与云发。云发接来看了,藏在袖中。揭开盒子,拿一个肚子,叫酒博士切做一盘,吩咐烫两壶酒来。云发又买了张帖子,索笔砚,一面陪八老吃酒,一面写回书。吃完了酒,又向身边取出一锭银子,约有叁两上下,并回书交与八老道:「多多拜覆吾姐,过一二日,我定来相望,这银子送与你家盘费。」八老受了,起身下楼而去。天晚到家,将银、柬俱付赛金。赛金拆开看时,上写道:

发顿首,覆爱卿张赛金娘子妆次:

前会多蒙厚意,无时少忘。所期正欲赴会,因贱躯灸火,有失前约。兹蒙重惠佳肴,不胜感念。相会只在二叁日间,些须白物,权表微情,伏乞收入。云发再拜。

看毕,母子欢喜不题。

再说云发,在酒店拿了一个猪肚归家,悄地到自己卧房,对妻子道:「这个熟肚子,是个相知的机户,送与我吃的。」当晚,就将那熟肚与妻子在房中吃了。不令父母知觉。

过了两日,云发起个早,告知父母,要去查铺。计一乘兜轿坐了,命寿重打伞跟随。只因这一去,有分教赛金断送了他的性命。正是

二八佳人休是酥,
腰间仗剑斩愚夫;
难然不见人头落,
暗里教君骨髓枯。

云发上轿,不觉早到灰桥市上,进了铺,主管相见。云发一心在赛金身上,坐了片时,便起身吩咐主管道:「我入城去,收些机户赊账,然後回来算你卖帐。」主管明知他要到那去处,但不敢阻拦,只得道:「官人贵体新痊,不可别处闲走,恐生他疾。」云发不听,一径上轿。在路预先吩咐轿夫,进银山门,迤至羊毛寨,南横桥,寻问湖市搬来张家。店面指示,寿童前去敲门。里面八老出来开门,见了云发,忙人去报知赛金,母子迎接。云发下轿,说道:「贵人难见面,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云发欢然。里面坐下,叙了别情。茶罢,赛金道:「官人看看奴家卧房。」云发便同她到楼上坐下。两个无非说些深情蜜语,当下安排酒肴,两人对饮。云发情兴如火,相抱上床。事毕,起来洗手,更酌,又饮数 。云发因针灸在家,一月不曾行事,今见了赛金,岂肯一次便休?这云发也是合当不禁,情兴复发,下面硬个不了。扯了赛金上床,又丢一次。正是:

爽口物多才作疾,快心事过便为殃。

事毕,云发自觉神思散乱,困倦异常,便倒在床上睡了。赛金也陪睡同眠。

却说云发睡了,方合眼,便听有人叫:「云小官,你这般好睡!」云发看时,是一个胖大和尚。身披旧褊衫,赤脚穿鞋,腰束黄丝线条,对着云发道:「贫僧是桑叶寺水月住持,因为死了徒弟,特来劝化官人弃俗出家,与我作个徒弟何如?」云发道:「你这和尚,好没分晓!我父母半百之年,只生我一人,如何出得家?」和尚道:「你只好出家,若贪享荣华,定然夭寿。依贫僧说,跟我去罢。」云发道:「胡说!这是妇人卧房,你怎麽也敢到此?」那和尚瞪着眼喝道:「你去也不去?」云发也骂道:「你这秃驴,好没道理!只管缠我则甚?」和尚大怒,扯住云发便走。及走到楼梯边,云发叫屈起来,被和尚尽力一推,便倒下楼去。撒然惊觉,出一身冷汗。开眼时,赛金还未醒,云发连叫奇怪。赛金也醒来道:「官人好睡,便歇了,明早去罢!」云发道:「家中父母计挂,我要回去,另日再来。」赛金细看云发,颜色大是不好,不敢强留。云发下楼,想着梦里,又觉心惊。遂辞了赛金母子,急急上轿。天色将晚,肚里又渐疼起,真个过活不得。此时自怨自艾,巴不能到家,吩咐轿夫快走。

挨到自家门首,疼不可忍。下轿来走入里面,迳奔楼上,坐在马桶大便。疼一阵,撒一阵,撒出的都是血水。及上床便头眩眼花,四肢倦软,百骨酸疼。那云锦见儿子面青失色,奔上楼去,吃了一惊,亦上楼问道:「因甚这般模样?」云发假推在机户家,多吃几杯,睡後口渴,又吃冷水,肚疼作泻。说未了,咬牙寒战,浑身冷汗如雨,身如火热。云锦忙下楼请医来看。医人道:「脉气将绝,此病难医。」云锦再叁哀告,医人道:「此病非乾泄泻,乃色欲过度,耗散元气,为脱阳之症,多是不好。我用一帖药,与他扶助元气,若服药後热退脉起,则有生意,我再来医。」於是撮了药自去。父母再叁盘问,云发只是不语。将及初更,服了药,伏枕而卧。忽见日间所梦和尚又至,立在床边叫道:「云发,你强熬则甚?不如早跟我去!」云发只不应他,那和尚便不由分说,将身上黄丝条套在云发颈上,扯住就走。云发扳住床 ,大叫一声惊醒,又是一梦。开眼看时,父母妻子俱在面前。父母问道:「我儿因甚惊醒?」云发自觉神思散乱,料捱不过,只得将赛金之事,并所梦和尚始末,一一说了。说罢,哭将起来,父母妻子尽皆泪下。父亲见病已至此,不敢埋怨他,但把言语宽解。

云发昏迷几次复苏,泣谓浑家道:「你须善待公姑,好看幼子,丝行资本,尽够过活。」其妻哭道:「且宽心调理,不要多虑。」云发叹了口气,唤丫发扶起,对父母道:「儿不能复生矣。也是午灾命厄,虽悔何及?传与少年子弟,不要学我非为,害了性命。我若死後,将 丢在水中去,方可谢抛妻弃子、不顾父母之罪。」言讫,方才含眼。

和尚又在面前,云发哀告道:「我师,我与你有甚冤仇,不肯放我?」那和尚道:「我只囚犯了色戒,死在彼处,不得脱离。咋日偶见你与那女子,白画交欢,我一时心动,便想你做个顶替。」言罢而去。

云发醒来,又将这话说与父母。云锦骇道:「原来如此!」慌忙在门外街上焚香点烛,摆列羹饭,望空拜告:「求禅师大发慈悲,放回我儿,亲去设醮追拔。」祝罢,烧化冥纸,回到楼上。

见儿子睡着,忽然翻身,坐将起来,睁着眼道:「云锦,我犯如来色戒,在羊毛寨寻了自尽。你儿子也来那里淫欲,我所以想要你儿子做顶替,不然求你超度。适才许我荐拔,我放你儿子,仍在羊毛寨等。你果来荐拔,能得脱生,永不来了。」云锦即今掌作礼。云发忽然而觉,颜色复旧,身上已住了热。及下床解手,便不泻了。天明,请原医来看,说道:「六脏已复,定然得生。恭喜了!」撮下药,调理数日,果然痊好。云锦即请几位僧人,在羊毛寨赛金家,做一昼夜道场。只见赛金一家做梦,见个胖和尚,带了一条拄杖去了。云发将息半年,依旧在新桥市上生理。那八老来寻,竟一直谢绝,永不复去。一日,与主管说起旧事,不觉追悔道:「人生在世,切莫贪色。我几乎把条性命,平白害了。」自此以後,生男育女,常常训诫,不可贪色好淫。後来,寿得八十之外而终。

看官们牢记此段,以诫子弟,勿谓野史无益於人,不必寓目也!


第二段 大好汉 心惧内 小娇娘纵情丧身

诗曰:

夫握乾纲图画中,
未闻惧内受妾宠,
何事甘心 首伏,
弄得臭名世世洪。

这首诗,单表人间,有夫妇犹如内有天地;天位乎上主拖,地位乎下主受;夫以义率,妻以顺事,哪有丈夫怕妻子之礼?无奈今之惧内者,白缙绅以逮下贱,习以成风,恬不知耻,即目击妻之淫纵,亦无奈付。无他,其祸皆起於「爱」之一字。盖人当初娶时,未免爱其色,而至於宠,宠之一成,就是:

堂上公言,
似铁对钉;
枕边私语,
如兰斯馨。

虽神功妙手,孰能医治?狮子一吼,则丈夫无所措手足,因而成畏。此必然之理也!

话说南直隶本府城内,莫有巷,有一人姓羊名玉,字学德。这人在地方,也是有数的。好结朋友,若邻里有事,拉他出来,说两句话,人都信服。只有一件,回家见了妻子,便像小鬼见阎王,论惧内的,他算是头一把交椅。他偏在人前说嘴道:「做个人,岂有怕老婆之理!大凡人做事,哪得十全?倘有点差误,得那美慧的点醒一番,也是内助之功,怎不听她?就是被老婆打几下,也不过是闺房中,淘情插趣儿,你说那嫩松松的手儿,可打得疼麽?难道也像仇敌,必要与她打个输赢不成?」因执了这个念头,娶妻华氏,生得十分美貌,年只二十多岁,且手里来得,口里道得,他便一心畏服,固而怕她。

却说羊学德,有一起串行朋友,一姓高名子兴;一姓希名要得;一小旦姓苟名美都,俱是风流人物。都住在裤子巷右腹内,会吹弹歌唱,一到人家,妇女见了,未有不动心的。故老成人断不容此辈上门。

却说苟美都,年方十五,父早逝,仅存母亲诸氏。年叁十馀岁,只看他儿子的美艳,便知其母一定是标致的了。况美都要学子兴的吹唱,日逐邀在家中,不分内外,孤既不孤,寡亦不寡,子母们未有不着手的。两邻见他哄进哄出,却也疑心。

一日,高子兴来寻美都,偶遇美都出外,他便关门上楼。左邻有心,急去寻个壁缝瞧看,见子兴搂了诸氏,在醉翁椅上,将屁股不住扭动,那诸氏乱类乱播。子兴一气,抽上四五十回,诸氏渐渐闭目丢了一阵,身子动不得了。那高子兴忍了一刻,见诸氏醒来,把肉具扯出,在牝口边,上下擂晃,诸氏又被挑拨得痒了,将牝口又套将过来,子兴又尽根乱捣,未经得一二百抽,诸氏不济,又丢了。子兴还要尽兴,诸氏恳求道:「我的心肝,再一次定要死了,饶了罢,待明日与你尽兴。」高子兴道:「你儿子又不在家,叫我去哪里完事?」诸氏道:「随你哪里去。」子兴兜了裤子,下楼出门。

那瞧看的邻舍,先在门口等着,叫道:「老高,你好战法!」子兴道:「我们串戏的,不过虚戳这几 ,有什麽好?」彼此笑开去了。但一传两、两传叁,裤子巷中,没一个不知道的。那诸氏还要假卖清,骂邻骂舍不了。

一日,也是合当有事。那高子兴、希要得,俱在美都家吹唱饮酒,兴尽归家,独子兴转回,走在诸氏楼上歇了。那邻舍恨诸氏嘴硬,打探明白,都暗暗在门口守候,及子兴开门出来。被众人一把拿住,又恐诸氏短见,叫两个老妇人去陪住。那美都忙去寻希要得,与几个相知来调停。其中有一个叫杨蜊子,一个叫王榻皮,有这两个在内,再处不到了。子兴便叫美都去寻羊学德来。到了天明,美都寻着学德,道知其事,因说道:「特来请你老人家去调停,不然我母亲就死了。」羊学德道:「内中作梗的是谁?」美都道:「是杨蜊子、王榻皮。」学德道:「原来是这两个。不打紧,你去秤一两银子,做二包拿来应用。」美都即到家,对母亲说了,秤银出门,交与学德,方同他到家。学德见坐了一屋的人,便笑道:「啊呀,好热闹!为甚事来?」那杨蜊子二人齐道:「你老人家来得好!有一件败俗的事。高子兴与苟美都的母亲通奸,也非一日。邻里们守候四五日,咋夜才拿住,正要送官,你老人家既来,有甚处法?」那羊学德便拉了杨、王二人的手,将银包递过去了,乃从容说道:「这奸是床上拿住的?是门外拿住的?」有几个道:「虽不是床上拿住,然我们合巷皆知!」学德又道:「依列位说是其了。且问这捉奸的是她父族,还是亲戚?」众人道:「 虽非父族、亲戚,我等紧邻,伤风败俗的事,人人都拿得。」那王榻皮与杨蜊子道:「你们且静口!听羊兄处分,自有妙论。」羊学德道:「大凡人隐恶扬善,是积福积寿的根本。至於把他人弄丑,害人性命,与己何益?俗语道得好:『闲人撮闲畔,不要闲人管。』」众人听了这一席话,都顿口无言。内有一人道:「我们与他本无仇隙,做甚对头?只是他二人通奸,我们都是亲眼见的,那诸氏反骂邻骂舍,所以气她不过,与她出丑。如今你老人家,处千处万,随你吩咐,我们无有不依的。」羊学德道:「这事也难怪众人。诸氏心性,不必说起,就是老高,在裤子档中,硬头硬脑,列位岂有喜他的麽?」众人都笑起来,他又道:「如今你们把我当一个人,我怎敢忘情?我拿出几两银子来,叫厨子包几桌酒。」吩咐苟美都,道:「你快去发行头来,叫高子兴串一本戏文陪礼。这个使得麽?」众人齐道:「妙极!」於是众人各散。

须臾,戏箱发到,搭了台。邻舍毕集,一同吃了酒饭。子弟生、旦、丑、净,都扮起来,敲动锣鼓,演一本《幽闺记》男盗女娼的戏文。那苟美都做了贴旦,标致不过,在台上做作。引得羊学德妻子的规戒顿忘,旧兴复发。见美都下台,便搂住道:「我的心肝!你如此态度,不由人魂飞,到场毕,凭你怎麽,要了却我的心愿去。」美都道:「若奶奶知道,粗棍抽你,我却救你不得,须自家打算。」学德道:「休管她!粗棍抽我,我也将粗棍抽她。」高子兴德着便道:「那不费之虑,何难奉承。」苟美都道:「肯到肯,只要他一个东道,明朝请我们。老希,你做中。」众人都道:「是了。」学德应允。直待戏完,吃了散场酒,美都与子兴,同送羊学德一路回家。已是叁更时分,残月朦胧。学德扯了美都,落後一步道:「我的小心肝,完了我的心事去。」美都道:「到你家扰了东道,自然了你心愿。」学德便一把搂住道:「你这小油嘴,晓得我家里做不得,故意难我麽?」於是扯到廊下,褪了裤子,便弄起来。只弄几抽,只见希要得轻轻掩在侧便道:「狗打花,快拿些水来!」学德骂道:「牢拖的,还不轻声!」不上一会,复走来道:「老羊,东道休忘了。」学德道:「死花子,奈何死人,说有便有了。」希要得道:「你们好好入捣,不要入脱了肛 门,不干我事。」美都道:「厌花子,还不快走!」子兴忙来拽他道:「不要惹厌。」扯得去。须臾了事,各散回家。

学德到家敲门,腊梅开门放进。学德问道:「妈睡了麽?」腊梅点头,学德忙忙上楼,向床内去摸。那华氏伸手,劈面一掌道:「入你娘的,这时候才来!你在外干什麽事?」学德便坐在床前道:「今日遇着一件奇事。」便把子兴奸诸氏,众人处不倒,我去一说便倒,一一说明,道:「才看戏回来,并没走甚野路。」华氏听了这些风流话,起来坐在床内道:「这是真的麽?」学德道:「怎敢调谎?」华氏道:「拿行货子来我瞧!」学德忙扯裤子,华氏伸手一摸,将来鼻边一闻,骂道:「你这欺心的亡八!你娘清水的牝不入,却去弄那屎屁股!你不跪住,还想来睡麽?」一个翻身,竟朝床里,哭个不了。那学德忙跪下道:「我若去弄,孙子。把娘牝来与驴子入。」华氏道:「你还要油嘴?那卵头还是屎臭的!」学德道:「是了,怪不得娘恼我,适才肚疼,一时破腹冒将出来,累了卵头。请娘放心,我断不如此薄幸。」华氏道:「泻肚是泻肚的气味,这明是桩熟的屎,还要强嘴!你道我全不识货的麽?也罢,你快去洗来。」学德忙呼腊梅,取热水来洗净了,只想与她干事。正欢喜爬上床去,那华氏一把捏住尘柄,叫腊梅拿桌上的木筷子来,便把尘柄夹住,将膝裤带两边收紧。学德连声叫疼,道:「随娘打几下罢,这刑法实在难当。若夹断了,你就一 世没得受用;若夹伤了,也有几日动不得手。望娘侥了罢!」华氏笑道:「也等他受一受苦。」学德百般央告, 松了夹棍,叫他上床。学德叫疼道:「我的娘,你瞧瞧肿起来了。」华氏喝道:「死亡八,不要支吾,快来承应。入得我好,将功折罪。」学德无奈,只得将半疼半痛的尘柄,塞将进去,不上一二百抽,便丢了。那华氏正在兴头上,不想丈夫已丢了,便向他肩头上咬了一口道:「如何就是当官的一般,应付了事。」学德道:「娘,不是我懈怠,不知为着甚的,一到娘香美的东西内,再耐不得,就要来了。」於是二人困倦睡去。这正是:

不耻奴颜婢膝行,
甘心 楚受妻禁。
夫纲凌替一如此,
犹向人前假卖清。

次日清晨,高子兴同苟美都、希要得,齐来美家索东道。宾主一见,高子兴便谢道:「咋蒙恩哥费心,解我一结。」羊学德道:「这个该当。」美都接口道:「羊哥,我们今日来消咋日的东道。」学德道:「咋晚敞房等我,熬了一夜的眠,如何好叫他动手?」苟美都道:「如何?我说他会赖帐。我只问中人要,不然我是这等贱的。」高子兴道:「就是一个东道,这狗屁股亦不见贵。我有个故事,说与你们听。当初羊头上无角,狗头上原有角。那羊想狗的角,央鸡居间借了,再不肯还至今。鸡尚道:『狗个角。』狗则云:『要、要、要。』羊一心图赖,出口道:『没,没,没。』」说罢, 人齐笑起来。学德道:「待我进去问声。」学德进内,不料华氏已在中门後听了,见丈夫进来,便一把扯住胡须道:「你昨夜原与小杂种干那个,我养你廉耻,不出去打他,你好好随我上楼。」学德道:「我的美慧娘,既全我的体面,休 害我的胡须。」遂一同上楼。那外面苟美都,爬在格,眼上偷瞧,下来对众人说知,众人即掩口进内窃德,只听华氏大发雷霆道:「谁家长进的男子,做那肮脏事。」学德道:「娘,你是伶俐的,怎听这干人哄?」华氏道:「别人或者有之,高叔这等人品,难道也会哄人?」学德忙膝行到华氏腿边道:「如你不信,你整起东道来 与他们吃。我若与那小杂种,贴一贴身,油一句嘴,便二罪俱罚。」华氏道:「我的儿,他是我仇人,我倒去整酒与他 屁股麽?」学德道:「不是请他,他们笙箫、提琴都带来了,无非唱曲要酒。你在窗内听听,也是趣事。」华氏听得动兴,想他们那班人物风流可爱,便道:「罢了,饶你这遭,快去买东西,我与你烹调,只不许你在外放肆。」学德道:「不敢。」起来下楼,出外留住众人,道:「我房下闻得众位在此,又听我说各位曲子唱得好。她已应承,亲手整治。众人同我去买些肴 美酒来。」於是众人各各带笑,一齐出门。这正叫做:

家人 是佳谋,
妇子嘻嘻贞亦羞,
百意逢年犹未善,
开门揖盗赴妆楼。

羊学德四人,买了肴酒,拿到厨下。华氏果然登时整出来,叫腊梅摆将出去。那高、希,苟叁人,假逊了一回,然後坐定,叫一声请啊!但见:

人人动手,个个衔 ,狼餐虎咽,
就似与鸡骨头有甚冤仇;
马饮牛呼,却像与糯米汁是亲姊妹。
正是吃一看叁揭两,盘中一似云飞。
眼晴近视的,休来人坐;
牙疼的,吃了一半大亏。

须臾,盘光碟空。华氏窥见,又叫腊梅取些添换出来。学德斟了一回酒,众人都道:「酒冷。」学德便向内道:「酒冷了!」又饮一巡,众人又道:「还有些冷。」学德又向内道:「酒仍冷!」华氏起初听喊,心已不快,又听得喊叫,便十分大恼。下在中门後瞧看,却好学德提酒壶进去换酒,劈头撞着。华氏正在气头上,就是一大巴掌,打得甚响,外面听得真切。学德也不做声,向外走道:「这等可恶!我专打你这个酒冷。」众人心中俱疑,道:「他平日极怕的,怎一时振作起来?」及众人饮得高兴,你唱我弹吹,我唱你弹吹,果然绕梁之音,声彻云宵。那华氏始听得妙,倚着门瞧,後渐出中堂,立在屏後,或隐或见,引得这些小夥,越做出风流的样子来。及轮到高子兴唱,华氏便以手在屏上拍,隐隐赞妙。那高子兴刚在右手,坐在屏风侧边,正与玉人相对。他见此光景,弄得:

心儿内忐忐忑忑,意儿上倒倒颠颠。

坐立不安,心生一计,将脚把垫桌的砖头踢去。见桌不平稳,忙向屏风角边去寻瓦片,轻轻将华氏绣鞋上,捏了一把,然後垫好桌脚。他见华氏不动,知她有心,因一眼盯着华氏,华氏以手招他,便起身道:「列位且坐坐,我解手就来。」学德道:「不许逃席!」子兴道:「我肯逃麽?」於是走到後边,见门半掩,便身挨进去。华氏一见便道:「高叔,不去饮酒,来此则甚?」子兴道:「多扰大嫂,特来致谢。」华氏倒了一杯茶,带笑道:「高叔,前闻得你好快乐。」子兴道:「她是过时桃杏,怎如大嫂是水上芙蓉。」华氏道:「我最怪人在东说西。」子兴乃向前搂住道:「我的心肝,对你焉有假心。」便去亲嘴接唇。华氏故意不允,把手内茶,泼了一身,便道:「你快出去!我明日打发胡子出去,你可早来,我与你说话。」子兴得了约,复出来赴席,不防那希要得早已窥破,见子兴说出恭去後,他也说出恭,跟到後边,亦进了门,隐在暗处,听得明白。见小高出来,也不冲破,随来席上坐一会,各人方散。

那学德回到内边赞道:「我的娘,你真显得好手段!」华氏笑道:「你不嫌我也罢了。」学德道:「有甚嫌你?只是这干人面前,不要你出头露脸。」华氏道:「啐!你就不该引他家来。难道牝生在额角上,见了人,就入了去不成?你既说这话,他们来时,我偏要出去见他。看你怎奈何我?」学德便以手自打脸,道:「只是我多嘴了!」可怜:

玩夫股掌上,何事不堪为。

却说高子兴,因华氏约她,次日绝早,打扮十分齐整,悄悄而去。不料希要得在家亦想道:「我哪些不如他?他两人眉来眼去,只要踢开我。若是大家弄弄,便罢了;不然,我搅断他的筋!他今朝必然早去,等我先去候他。」便先去了。那子兴刚到羊家门首,去门缝里瞧,见有人在内,仔细一看,却正是小希!心下便如中一拳,道:「这鬼头,怎麽先来了?」忙做不见,踱了过去。那小希看见,便急跑出门,叫道:「高大哥何往,打扮得像去做新郎的?有甚好处,带挈我一带。」子兴道:「我去拜一朋友。」小希道:「小弟奉陪。」子兴道:「不敢劳。」小希道:「小弟没事,今日总要同你走走。」子兴千方百计,再 脱不开,整缠了一日。

到次日,子兴恨道:「这天杀的,误我一日。那人不知怎的恨我!今日休走大道,由小路去罢。」及到羊家中堂,又见小希早在。问他道:「你因甚来?」小希道:「我的来,就是兄的来。」子兴道:「我与羊哥有话。」小希道:「我也有话。」二人坐了一回,子兴道:「去罢。」小希道:「你何往?我同你去。」子兴便发性,要与他相打。小希又微笑道:「我不曾得罪大哥,何必如此发怒?你要打就打几下。我总要跟着你。」子兴无奈,只得往苟家,向诸氏告知其事。诸氏道:「这个不难,但你不可忘旧。你去买四色礼来,我代你羊家去。」子兴忙去办备。

且说华氏,见他两人缠个不了,好不痛恨。至第叁日,忽见一乘轿,抬个半老佳人进来。见了礼,便道:「我姓诸,苟美都是我的儿。前蒙羊大叔,全我性命,特备些须微物,来谢奶奶。」华氏道:「原来是诸奶奶,俱是通家,何必如此,请里面坐下。」

却说希要得,又来羊家巡哨。张见诸氏在内,便惊道:「好贼头!这着棋倒与他下着了,待我去寻蜊子,叫老羊回来破他。」不多时,学德果回。见是诸氏,见礼毕。华氏道知来意,便留待饭。饭後,华氏道:「叔叔今夜在。这里歇,我还有知情话对你说。」诸氏道:「只恐羊叔怪我阻他的兴。」二人笑做一堆,便叫轿夫回去。晚间,华氏多吃了几杯,便春心奔露,向诸氏道:「我与你结个姊妹,方好来往。我闻你与小高有情。姊姊,你试说趣味我听。」诸氏欣然道:「妹妹,那小冤家的行货子,真与人不同,塞到阴户内,就寻花心,牝缝塞满,令人好不休已,一阵阵丢去,也说不出那多少妙处。故此女人见他便先麻了。」说得那华氏,将身贴进诸氏,道:「你果是真心事,我也不说假。我原约他来一会,害我空等两日,却是何故?」诸氏道:「休要怪他。你们怎的露风,被小希杂种知了,抵死缠住,一步不离,所以来不得。今特着我来通信,明日接你到我家去,不知可否?」华氏道:「如此甚好。」遂叫胡子在楼下宿,她两个说笑一夜。

到次早,梳妆饭毕,华氏叫丈夫寻两乘轿来。学德道:「娘也要到哪里去?」华氏道:「你管我则甚?」学德道:「晚上好来接你。」华氏道:「谁要你接!」学德只得叫两乘轿,任她出门,不敢多问。诸氏同华氏到家,子兴已先在了。那华氏好脸皮,一把扯住道:「你害我在家等了两日。」子兴道:「我的娘,气死了人!被小希缠住不放,今日幸得见面,等不得了。」於是携手上床。华氏解了小衣,倒在床上,子兴将尘柄插入,正待寻花觅蕊,忽听得瓦上豁喇喇一声响亮,两人吓了一跳。却原来希要得约杨蜊子等,瞧着子兴进门,後有两乘轿进门,使用此计较。子兴害怕,连忙抽出 子下楼,与苟美都大开了门。教了一回曲子,然後回家。又生一计,叫美都来道:「我雇一只灯船,叫你娘同华婶婶,俱男扮了,寂寂出门,上船玩玩。」美都去通知了。

不想子兴叫着一只灯船,又是个行不出的光棍王炎的船。他家一小使,叫做王龙,也在裤子裆左边住。少停,二妇带了巾帻,苟子领着上船。饮未数林,子兴与华氏,便进那船舱去了。王龙不见二人在席,只道他是弄挂子,向门缝一瞧,原来下面是个妇人,掇起双股,那子兴将尘柄咬住牝心,那妇人不住的打寒噤,正在要死要活的时候,王龙忙跳上岸,叫家长王炎来,轻轻进舱,一把拿住。诸氏带得有银在身,忙买王炎释放,还争多道少。那希要得又去寻羊学德,说船内有二叁内眷干事,被人拿住,敬来邀你,赚他几两银子。羊老是吃这一碗饭的,便欣然同来。上了船,吃一大惊,只见华氏蹲作一堆,诸氏及高子兴都央求王炎。学德一时怒发,把王龙挥上几掌。那王炎、高子兴俱一溜烟走了。只存诸氏、美都,华氏已失去了小衣,希要得也脱身走了。

羊老气得话说不出。华氏反骂道:「狗亡八,你既是好汉,如何妻又被人诈害?」便装起势来,假要投河。羊老此时,羞极怒极,一推便落水了。诸氏母子,只是叩头。羊老道:「都是我自己不是,不该惹着他们。与你无事,去罢。」可怜华氏,未极云雨乐,性命顷刻间,这也是自取了。羊老回家,遂移在清凉门去住。却恨小高不过,监中牢头、禁子,都是平日相厚的,遇一起江洋强盗,便买嘱了他,一口咬定高子兴,後在狱中死了。你道内可惧的麽?唯惧了她,自然把你如掌中儿,何事不忍为?人喜惧内,吾因集此段以为戒!


第叁段 为吝财烧妹遭殃 因爱赌媒妻幸富

诗曰:

承恩借猎小平津,
使气常游中贵人;
一掷千金浑是胆,
家无四壁不知贫。

这首诗,单道古时赌博中,如晋桓温、袁耽,宋时刘裕、刘毅,皆赌博中豪杰。自後竟流为不肖之事,入其中者,未有不丧家败业。游手行丐。那笑话中,一人问道:「女转男身,有何方法?」一人答道:「将几个猪肚,缝成大袋,把女子盛在里头,煮几日便转男身。」问者不解,其人笑道:「终日在赌里滚,怕他不出 子。」故不肖子弟,浪荡多端,赌为第一,或有成家,也千中仅一,然终不可为训。

话说成化年间,勾容县有个汉子,姓裴名胜,自幼好赌,立誓不嬴一二千金家当,再不回头。自己也有千两家业,不上几年,断送在几粒骰子上去了。看看赌净,衣食不足。其妻杨氏,原是旧家女儿,极有姿色,又贤慧,早晚苦劝不要赌,裴胜哪里肯听。及见赌到这个地位,料後来没有好结局,一时问哭了一场,就要投河。那裴胜知道慌了,把妻子送到岳父家里,安顿停当,便自己一溜走了。

那杨氏虽住娘家,她那哥嫂,未免不喜,自恨丈夫不争气,也自忍气吞声。未及一年,爹娘都呜呼了,却是哥哥杨二当家,他做人,银钱性命样值钱,多一个人,茶也舍不得多吃锺的,如何肯供妹子,不上十多日,便道:「妹子,留得爹娘在,养你过一世;如今爹娘没了,我又无什进头,人口添多,你妹夫又不回来,不知生死。何不趁你年尚青春,寻个好人家去,也是终身的事。」杨氏道:「哥哥,论来要养我一口,也是易事,怎要我改嫁?况且妹夫未必死,若是嫁了,日後回来怎处?」杨二郎道:「妹子是聪明人,俗语说得好:『宁增一斗,莫添一口。』你一个人单吃饭,也须一日一升,一年也要叁石六斗米,还有柴菜在外。一年极少也要六、七两银子,叫我哪里赚来?若说妹夫,千两银子,都完赌了,光身出去,几根骨头,不知落在那里,焉有回家日子?依我早嫁为炒!」杨氏听说也不好再应,只不做声。等哥哥转了身。垂泪道:「丈夫不争气,原靠不得哥哥,如何怪得他?」正在抹眼泪,只见杨二郎又走来道:「妹子,你不肯嫁,我还有好算计。你手里针指好,门首有间小屋,你一个尽好安身,替人家做些针指,我帮你些柴米,再等妹夫回来,却不是好?」杨氏信为真,满口应了。次日,就搬出去。

刚过了一月,柴米便不来济了。杨氏晚间便进去,见哥哥不出来。又去见嫂嫂,撇情不过,只得出来道:「姑娘,敢是缺柴米了?」杨氏道:「正是。」妓嫂进内,取出一块银子,约有钱多重,交与杨氏道:「你拿去用,以後须自己寻些活路,全靠不得哥哥了。」杨氏接银道:「当初哥哥有言在先,都是他包济,怎今说这话,叫我妇人家,哪里寻活路。」嫂嫂道:「姑娘,你哥哥念兄妹情分,原说帮助你些。若是长要,不如养你终身更妙,何必要你搬出?」杨氏吃个没意思,便把银子交还嫂嫂,走了出去。愤气起来,寻了条绳子,要去自尽。只听有人敲门甚急,杨氏只道是哥子回心转意,连忙开门。将灯照着,却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看他:

两眉白似银,双耳垢如漆;
角巾头上包,筑杖手中执。
举步先摇首,开口先打噎;
龙钟一老翁,腰驼背不直。

杨氏问道:「我是寡妇,不知老人家,半夜叁更,扣门则甚?」那老者道:「老汉是村头王老,平生恤孤怜寡,常周济人。今闻大娘子为哥嫂不肯接济,特送些钱米与你。」杨氏道:「嫡亲哥嫂,尚不见怜,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敢受惠?」老者道:「说哪里话?济人须济急,此老汉本心。米在门首,可收进去。」老者竟自走了。杨氏拿灯去门外照,并不见人,好生疑惑。回首一看,果然地下一大袋米,有一二石多,袋结上挂着铜钱二千。杨氏想道:「我若吃这米完,也得半年,必然丈夫回来了。这米钱不是人送,定是神助。」於是望空拜谢,也不自缢了,将钱、米收拾停当,然後去睡。杨二郎见妹子两日不进去讨,心下想到:「妹子要甘心饿死不成?」便着个小 出来打听了,回覆到:「姑娘房里,柴米甚多,一发好过哩。」杨二郎吃惊道:「是哪里来的?」其妻道:「她人才甚美,要寻个帮主,也极容易。只是别人知了,我们如何做人?但捉贼见赃,捉奸见双。事体未的,不可出口。你黄昏时看个下落,倘有动静,再摆布他,不怕他不改嫁。」杨二郎点头道:「是」。

到黄昏後,悄悄走到门首打听,不见一毫动静,连打听四五个黄昏,俱没影响,又与妻说知。其妻道:「养汉婆娘,极有算计。若待他做出事来,你我体面何存?不如趁早断送她个乾净为妙。」杨二郎道:「怎样断送她?」其妻道:「这等败坏门风的,活在这里也没趣。待更深时,到她门首,放起一把火,岂不了帐?就是别人见了,也只道自家失火,岂不乾净?」杨二郎拍手笑道:「好计较!不怕她走上天去。」看官,你道一个妇人独自住在门前,谁知至亲哥嫂去摆布他。正是:

青竹蛇儿口,
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
最毒妇人心。

那杨二郎听了妻子之计,就如奉圣旨,等不到次日,即吩付厨下,收拾乾柴乱草,只等夜间行事。不料他夫妻算计时,那日游神已听得明白,飞奔奏与玉皇上帝去了。到了更尽人静,杨二郎便叫小 搬了柴草,到了妹子门首,放一把火。这些茅草小屋,一时便烧的满天红。杨二郎正在那里看,只见火尾,登时横冲,入自己大屋,自己住屋也烧起来了。心下大惊,急赶进搬抢家伙什物,走到後门,懊悔不迭。及查看人、物,烧坏两个小 ;妻子去抢衣饰,被火烟冲倒,活活烧死。二郎慌在一团,天明方知烧死妻子,此是後话。

却说杨二发火烧时,杨氏刚正睡着,忽梦中听得有人,连叫「火发」。慌忙披衣起来,那火已烧在面前,心下慌得没主意,只是叫天。忽见那晚送米来的老者,从火里钻进来道:「大娘子,我来救你出去。」把杨氏驼在背上,从火里缓缓走了出去。直驼了一段路,才放下道:「大娘子,这火是怎样起的?皆因前日我送你米,你哥哥疑你做甚丑事,故夫妻设计要烧死你。不料天理昭彰,你倒不死,他的房子却尽烧了,又烧死了个把人哩。」杨氏道:「原来如此!蒙你老救我,真是重生父母!但如今到那里去安身?」老者道:「先到我家再处。」遂领着杨氏走到家里,推开大门,安顿一去处,与杨氏道:「大娘子坐住,等我进去点光来。」那老者进去。杨氏坐了一会,一个瞌睡竟睡着了。

天明醒来看时,原来不是人家,是个土地庙,那妆塑的土地,正与夜来救他的一般。杨氏醒悟道:「原来公公救我,料我日後还有些好处,不然屡屡救我则甚?」便起来拜谢土地,刚刚拜完,忽见一夥人,拿香烛进来。内中一个,叫做张小峰,常与裴胜相好的,见了杨氏,骇问道:「大娘子,怎麽独自坐在庙里?」杨氏一头哭,便把丈夫不成器,出了门,及哥嫂逼嫁、放火烧我、感得土地救出的话,一一告诉。众人道:「你哥家事颇好,休说你一个,就是叁五个妹子,也供得起,怎下这毒手。」内中一个是後来的,住在杨二後门,也说道:「千算万算,天只一算。昨夜火起时,四邻俱看见,有人站在半空,把几面红旗,遮好四边房子,单烧杨二一家。天明找寻妻子,已烧得黑炭样了,还在那里哭老婆哩。」众人听了都伸舌头道:「真是虚空有神明。」张小峰又问杨氏道:「裴胜哥出去几时了?」杨氏道:「将有年半。前日闻得哥哥说,已死了,不知是真是假?」张小峰笑道:「活活一个人在,怎麽说死?」杨氏道:「莫非官人知些信息麽?」张小峰道:「现在扬州钞关上,帮个公子的闲,终日骑马出入,好不阔绰哩!」杨氏道:「几时见他?」小峰道:「今年春头。」杨氏道:「我要去,可寻得着麽!」小峰道:「一到扬川,就可见面。」杨氏 道:「这里到扬州多少路?」小峰道:「有二叁百里,还要过扬子江哩!」杨氏泣道:「这等我永世不得见了!不如寻个自尽罢。」小峰道:「不要忙,做找不着,加些盘费上去。我家媳妇,也是扬州人,明日要回娘家去。你搭了他船同去,岂不省便?」众人道:「妙极!」遂登时叫了轿来,抬杨氏到张小峰家去。杨氏拜谢众人,嘱道:「列位,奴家若寻得丈夫回来,再谢。但今日之事,切不可令我哥哥得知。」众人应允散了。

杨氏到了张家,次日便同他媳妇上船。张小峰赶来,拿一封书交给杨氏道:「见了裴兄,将此书交他。」杨氏拜谢开船。不多二叁日,到了扬州,杨氏就借小峰媳妇家权住。那家知他贫穷守节,不胜哀怜,好好看待,逐日着人领她满街去撞,偏生不遇。一日走到个小巷,见一个,手拿 酒,托着几盘点心,身上穿的褴褛,忙忙走进一个人家去。杨氏仔细看时,正是丈夫裴胜。原来裴胜跟个公子帮闲,好不兴头。但他虽落魄,旧家气骨犹存。那公子常倚势,欺凌平人,裴胜背地与同辈,说他短处,被公子听见,赶了出来。故此仍旧在赌场中奔走,博几个飞头钱过日子。那裴胜心下虽忙,眼却也清,一路进去,心里想道:「奇怪!巷头那个妇人,好像我妻一样。」放下点心,忙走出来,恰正撞着,便大叫道:「我的娘,千山万水,那个同你到此?」杨氏哭道:「人人说你发迹了,怎又是这个模样?」裴胜道:「那个对你说?」杨氏把小峰的书与他看。见上面写道:

自从钞关叙别,倏尔又半矣。想仁兄吉人天相,得意境界,欣慕欣慕。兹为尊阃夫人,在令岳家苦守。令岳去世,日遭兄嫂阴害,几陷死地,幸神佑得全。某所目击,不忍坐视,特就便船送归。教下望乞欣留,不胜幸甚。

通家弟张峦拜启

方正看完,只见里边走个人来问道:「这内眷是兄什麽人?」裴胜道:「这是贱内,特来寻我。」那人道:「既是尊眷,怎不里面去坐?」杨氏便走入去看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原来裴胜在那家耳房安身,只一张床,一张破桌。裴胜等他停了泪,问道:「到底怎的,说与我听。」杨氏将前後一一说了。裴胜怒道:「我迟日发迹,定摆布他。」那陪杨氏的小 ,也回了。是夜裴胜夫妇,少不得苦中作乐一番,然後睡了。

且说裴胜睡着,梦见个白须老者,叫道:「裴胜,我救你妻子来,与你发迹,何不将妻再赌一赌?」醒来却是一梦。天明起来,忽有人叫裴胜出去道:「外面俱传,令夫人天姿国色,有个崔六郎,手头有几万银子,叫你把妻子与他赌。肯不肯?」裴胜听了,正合夜间的梦,连应道:「好。」即写了「现赌活管」四个大字,贴在壁上。那人便去约崔六郎来。六郎道:「耳闻不如目赌,你把妻子与我看看。若果生得好,我就把一所当铺与你赌。」裴胜应允。遂引六郎到自己房边,远远站着,又设计把杨氏哄出来,六郎见了道:「果然好,和你交易。」原来裴胜,巴不得一拚,嬴他当铺;万一输了,妻子也好吃碗自在饭。那六郎是会弄手脚的,要稳嬴他个标致老婆。两下立起文契婚书,中见俱全。两个欢天喜地,把筹码摆出。不想裴胜随手掷的都是「快」,那六郎越弄手脚越是「叉」。不上几掷,把六郎的筹码剿的精光。众人道:「文契要花押了。」那六郎是爽利汉子,当下画了花押,把当铺交与裴胜而去。这裴胜方对妻子说出这事,杨氏甚喜,却骂道:「我事苦到此,若输时,你就送予别人?可见你赌博人终是不好。」又哭将起来。裴胜道:「我的娘!你若不来,我不发迹,目今得了两千,已满我愿,此後,再不赌了。」裴胜谢了中见,并谢了小峰 的媳妇娘家。果然不复去赌,紧紧料理做起人来。

过了两年,将几百银子,买个官儿,夫妻轿马回到勾容,一洗当日之羞,二去塞杨二郎之口。其时是叁月初头,那杨二郎自从那年放火烧妹,家业萧条,虽不至没吃没穿,也日逐支吾不来。闻得裴胜做官回家,心下大惊,想道:「若说妹子失火烧死,邻舍并没见 ,讨起人来怎麽处?」过了二叁日,只见裴胜带了杨氏,纱帽圆领,轿马凉伞,轩昂回来。杨二无奈何,只得出接。见了妹子,吃惊道:「你一向在哪里,却同妹夫回来?」杨氏道:「那日被哥嫂烧死,我跟这死鬼回来讨命。」杨二郎慌道:「当初悔听妇人言,致行那事。然而自做自受,你嫂子也烧死了,还讨甚命?」裴胜笑道:「这等说,尊舅那骨头,也要像我当年了;你妹倒没死,火烧那夜,就有神人送到我那里。」二郎更觉羞惭,道:「妹子念同胞手足情,妹夫高抬贵手,往事休提。」说罢,双膝跪下。裴胜夫妻,慌忙扶起,道:「你自不仁,我却不念旧恶。」杨氏掩口笑道:「多承火攻,烧得我有个出头日子。」那二郎满面通红。

话休烦絮。却说裴胜,自己将银钱付於家人,买辨食物,请客拜客,忙了几日。便一面寻张小峰,谢他二十两银,四个尺头。又捐资一百两,重建土地庙,夫妻亲去烧香设醮。那村中俱道:「裴胜败子回头,杨氏知恩报恩。」称个不了。毕竟赌博是最下的,把妻子来赌,是下之极了。倘若输了,便作世世话柄,岂不可耻!吾谓裴胜幸有个妻子在,不然,不愁不输 子。好赌者,吾集此以为鉴。


第四段 何瞎子听淫捉汉 火里焰远奔完情

诗曰:

人世姻缘亦最奇,
变无为有甚难期;
饶伊防御千般巧,
早出重垣向别啼。

这首诗,单表人的姻缘有个定数。由今看来,定数虽不可逃,其中变幻,又不可测。明明是我妻子,偶起个风波,却失去了。明明不是我妻子,偶凑个机关,却又得了。其间离合,难以发举。

看官请听:话说湖州府清白镇地头,有百十户人家。内有一瞽者,姓何,起课最灵,远近皆来问卜,无有不验,因此人称他个号,叫做「赛康节」。每日间,任你没生意,除食用外,也有两多银子馀剩,时附近有个杜家,见他生意好,把个女儿,叫做羞月,与他为配。不知那羞月极其伶俐,如何肯嫁瞎子?迫於父母的主意,纵没奈何,心下实是不快。

「赛康节」自得了这老婆,眼虽不见,但听得人人喝 ,道好个娘子,他便爱惜胜如金玉,只去温存老婆,把生意都丢冷了。间有人来问卜,也不甚灵验,十分中只好一二分生意。还有好笑处,正在那里要起课,想着老婆,竟摸了进去。任人在外边等候,就唤他亦不肯就出,因此生意更不济了。这叫做:

食恩爱好,那顾利名高。
始信无锋刃,教人骨髓焦。

看官,你道何瞎子只管摸进去做甚?因他耳朵里常听人说,瞎子的老婆,从没个不养汉的。他惟恐妻子做出这样事来,故此不时摸将进去。适一日,羞月正在灶下烧火。何瞎子走进房去,将手向床边一摸,不见;向马桶边一摸,又不见;复摸到吃饭的桌边,也不见!便叫道:「娘在哪里?」羞月对他一啐道:「呸!你只管寻我做甚?」瞎子道:「我闻得像有脚步响呢?」羞月道:「有这等奇?我卧房里,哪个敢来?」那瞎子道:「像有人说话响呢?」羞月道:「呸!着鬼了,影也没有,却说恁般话。你不要痴,你老婆不是那等人,不是我夸口,我若肯养汉,莫说你一个瞎子,再添几个瞎子,也照管我不来!」何瞎笑道:「我方说得一句,就认起真来。」依旧摸了出去。正是:

只因一点水,惹起万波涛。

却说隔壁有个小夥,叫做乌云,绰号又叫火里焰。这乌云到处出热,凡有人央他,极冰冷的事,有了他就像火滚起来,故人取他的浑名,叫做「火里焰」。他与何家,仅一壁之隔。何瞎因没了眼目,一应家使用的,都相烦他,遂做了通家弟见。羞月叫他叔叔,他叫羞月嫂嫂,穿房入户,不以为意。这时何瞎夫妻斗口,他刚在厨下整饭,闻得羞月的话,心下忖道:「怪不得我到那边去,嫂嫂频把眼儿描我,我因好弟兄,不曾在意。这样看起来,我不要痴了,把块好羊肉,丢在别人口里去!等我去混一混看。」便悄悄地走入羞月卧房来,恰值羞月正在便桶小解,见乌云走来,忙把裙儿,将粉白的屁股遮好。乌云笑嘻嘻的道:「嫂嫂解手啊!」便向袖内摸出一张草纸来,双手递过去,道:「嫂嫂,头一张不要钱!」羞月劈手打落道:「叔叔,这事你做得对麽?还不快走!」乌云应前道:「是,就走。」及回头看,羞月并无怒容,却一眼看着他走。走回家想道:「有趣,口儿虽硬,眼儿却送我出来。且不要忙,明日少不得要央我,那时随机应变。」

到了明日,羞月果在隔壁叫道:「乌叔叔,你哥要托你个事。」那乌云听得,便麻了叁四分,忙应道:「来了。」急跑过来道:「嫂嫂要做甚的?」羞月笑道:「昨日言语唐突,叔叔莫恼。」乌云道:「怎敢着恼!妓嫂就掌我几下,亦不恼。」更歪着脸过去道:「嫂嫂,试打一下看。」羞月笑道:「我有手,也不打你这涎面。与你说正经话,哥哥这会忙,有包碎银子,烦你去煎。」乌云道:「当得。」接住银便去了。这羞月见他走了,叹口气道:「我前世有甚债,今世遭这个丈夫!多承乌叔叔在此走动,我看了他,愈伤我心,几时按纳不下,把眼去送情,他全然不解。陡的昨日走进房来调戏我,我假意说几句,甚是懊悔,故今日又唤他来安慰他。天吓!这浅房窄户,且那瞎物又毒,半刻不肯放松。就是要做,哪里去做?」叹了口气,便靠在桌上假睡。

不一时,乌云煎了银子,竟奔羞月房里来。见她瞑几而卧,便轻轻用手去摸她的奶,摸了这个,又摸那个。羞月只道是瞎子摸惯的,不以为意。乌云见她不问,又把嘴靠在羞月的嘴边,把舌头捞一捞。羞月把头一扭,方见是乌云,忙起身道:「叔叔难为你。」只见布 外,瞎子摸进来,道:「难为叔叔,快烧锺茶与他吃。」乌云答道:「自家弟兄,怎说这话。」辞别回家,不胜喜道:「妙!舌头还是香的。这事有七八分了。」暗笑道:「这贼瞎,看你守得住否?」有诗为证:

为着佳人死也甘,
只图锦帐战情酣;
致教踏破巫山路,
肯使朝云躅倚栏。

却说羞月,见乌云去了,心下亦着忙道:「亏我不曾喊出甚的来,只说『难为你』叁个字;幸瞎子缠到别处去,还好遮掩。若再开口,可不断送了他!」若道:「冤家,你也胆大,摸了奶,又要亲嘴,我若睡在床上,连那个东西也干了去了。冤家,你空使了心,那瞎子好不厉害,一会也不容你空闲。我就肯了,那个所在是戏场,你也怎得下手?」一头想,一头把只卿儿来摇。适乌云又走来,见她地下一只红绣鞋儿,忙拾起来笑道:「嫂嫂好小脚儿!」宛似那:

红荷初出水,叁寸小金莲。

羞月道:「羞人答答的,拿来还我。」乌云就双膝跪下,将鞋顶在头上道:「嫂嫂,鞋儿奉上。」羞月一笑来抢,乌云就乘势拦腰一抱,正要伸手去扯她裤子,只听得门响,那瞎子又进来了。乌云忙放了手,把身往地下一倒,如狗爬了数步,闪到後窗,轻轻跳出窗外,向羞月摇手讨饶。只见那瞎问道:「娘和谁笑?」羞月道:「我自家笑。」何瞎道:「为什麽笑!」羞月道:「我又不着鬼迷,你只管走进走出,岂不好笑?」何瞎亦笑道:「今日没生意,我丢你不下,故来陪你。」一屁股就羞月身边坐下。乌云见支吾过了,始放心走回家去,恨道:「贼瞎再迟一会进来,便被我上钓了。吃这贼瞎撞破,叫我满肚子火,哪里发 ?我看嫂嫂,十分有情於我,怎得个空,等我两人了了心愿,死也甘心!」想了一会道:「妙!妙!我看她洗香牝的坐盆,傍着我家的壁,待我挖个孔儿,先遮好了,等她来洗时,把手去摸她一把,看她怎生答应?」

忙去安排停当,侧耳听声。闻得倾汤水响,乌云便走去,拿开壁孔,瞧将入去。只见羞月把裤儿卸下,坐去盆中去洗。乌云看得亲切,便轻轻将手向屁股跟前,香喷喷的牝儿内一摸。那羞月只道是甚麽虫之类,猛的叫了一前,道:「呀!不好了!」何瞎忙忙摸来问道:「娘怎麽了?」羞月转一念,晓得是乌云做作,便遮掩道:「好古怪,像有个虫在我脚上爬过。」何瞎听罢,也丢开去了。却说乌云,把这只摸牝的手,闻了又闻,道:「种种香气俱好,只有这种香气不同,真是天香!怎不叫人消魂?明日不到手,我须索死也!」想了一夜。

次日早晨,晓得何瞎子生意是忙的,他便钻入羞月的房中去。羞月见了笑道:「叔叔,你心肠好狠,怎下得那毒手?」乌云跪下道:「嫂嫂,可怜救我一救!」羞月道:「冤家,不是我无心,那瞎就进来了,如之奈何?」乌云道:「此时生意正忙,有一会空,把我略贴贴儿,就死也甘心!」羞月见说得动情,便不做声,乌云便去解她裤儿,搂抱上床,忙把那物插了进去,正要抽动,只听得脚步响,羞月道:「不好了,来了。」忙推开,立起身来,一头系裤子,一头走到房门边立着,推乌云快去。乌云回到家中,那个物事,直突突不肯软,流延不了,又听了一会,瞎子出去了,乌云又走到窗子边道:「嫂嫂,我再来完了事去!」羞月道:「莫性急,弄得不爽利。我想一计,倒须在他面前弄得更好。」乌云惊道:「怎的反要在他中可弄得?」羞月道:「你莫惊。我已想定了,你下午来,包你饱餐一顿。」有诗道:

欲痴熬煎不畏天,
色胆觌面恣淫奸;
不怕人羞并人憎,
又抱琵琶过别船。

其时乌云半信半疑,到下午走过来,见何瞎和羞月共凳儿坐着。羞月见乌云来,即对何瞎道:「你去那边凳上坐坐,我要管只鞋儿,你坐在这里碍手碍脚。」何瞎应一声,便起身去,睡在春凳上,羞月向乌云点点头,乌云轻轻挨过来,就在那凳上,各褪下小衣,紧紧地搂了抽送,抽到百十来抽外,里面有些水来,便不免隐隐有些响声。那瞎子目虽不见,耳朵是伶俐的,问道:「娘,什麽响?」羞月道:「没什麽响。」何瞎道:「你听,响呢!」羞月道:「是老鼠数铜钱响。」瞎子道:「不是,青天白日,如何得有?」乌云见瞎子问,略略轻缓,那响亦轻,何瞎子便闭了嘴。乌云又动荡起来,此番比前更响。何瞎道:「娘,又响了。你听得麽?」羞月道:「不听得。」何瞎道:「你再听。」羞月道:「有甚人在屋里入牝响,偏你听得这许多响!」乌云此时不动,又不响了。何瞎道:「好古怪!」乌云忍耐不住,那响声又发作起来。何瞎道:「又响哩!」羞月道:「我只道是什麽响?原来是狗舐冷泔水响。」何瞎道:「不像。」乌云又住手,歇了一会,渐渐又响起来。何瞎道:「明明响得古怪。」羞月道:「啊!是猫嚼老鼠响。」何瞎道:「不是。」不想乌云弄在紧溜头上,哪里住得手,哪里顾得响?越抽得狠,越响得凶!何瞎道:「古怪!古怪! 这响,响得近了。娘你再听听。」羞月也正在酥麻的田地,含糊答道:「是响,是响,是隔壁磨豆腐响。」何瞎道:「不是,不是,等我来摸看。」便立起身来。乌云早已了事闪开,羞月忙去坐在坐桶上,却是响声已歇了。羞月道:「哪有甚响?偏你耳朵听得!」何瞎站住脚,侧耳一听道:「如今不响了。」却亦疑个不了。

你道这大胆的事,也敢做出来?正所谓「聪明的妇人,赛过伶俐汉」。以後二人情兴难遏,又碍着瞎子,妇人便心生一计。把些衣服浸在脚盆内,以屁股向上突起,叫乌云从後面插入,假装在搓洗衣服,凭他抽送,入弄其前。虽後面人与前面入,响前不异,而瞎子闻知,却更不疑。方明好了。不想两个淫心愈炽,日日要如此,便日日洗衣服;时时要如此,便时时洗衣服。晴也洗,雨也洗,朝也洗,夕也洗。那瞎子不知听了多少响前,心下疑道:「就有这许多衣服洗?」心中便猜着了九分九。

一日,又听得响,何瞎故意自己要出去,走从衣盆侧边过。约近,便装一个虎势,突然扑将过去,果摸着两个人,便一把扯住衣服喊道:「是哪个奸我的老婆?」死也不放。乌云晓得瞎子的利害,忙把衣服撒下,跑了。瞎子拿了这件衣服,跳出大门,喊道:「列位高邻!有人行奸,夺得他的衣服在此,替我认认,好去告他!」只见走出几个邻舍来,把衣服一认道:「这是火里焰的。」瞎子听了愈怒道:「这狗骨头!我待他胜若嫡亲兄弟,如何也干那个勾当?」内中有一个人道:「阿哥待得他好,阿嫂难道不要待他好的?」众人都笑起来。有一个老成的人劝道:「何先生,我劝你,你是个眼目不便的人,出入公门,一不便;打官司又要费钱,二不便;像这不端正的妇人,留在身边,她日後没有大祸,必有逃奔,叁不便;依我众人劝你,叫乌云完了地方上的事,陪了你的理。把这个妇人,送回娘家去,别嫁了人,这是长便。若留在身边,你喜她不喜,恐你的身子不保,请自叁思。」何瞎子听了这一段话,点点头道:「这话有理!这话有理!」於是进内去,四周一摸,却摸不着妇人,那妇人反唠唠叨叨,说她的有理,被瞎子一把扯住那妇人的耳朵,都咬开了。正值她的娘家有了人来,便领回家去。那乌云浼出一个相知弟兄,安排几桌酒,请了地方邻里 ,又凑了几两银子,托了好弟兄,与何瞎子讨了羞月,搬去他方居住去了。

古来说得好:「盛粪箕对着支苕扫。」再无话说,况何瞎是个瞽目之人,只该也寻个残疾的做对,讨这如花似玉的妻子,怎不做出事来?如何管得到 ?看官,你道是否?


第五段 浪婆娘送老强出头 知勇退复旧得团圆

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
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
暗里教人骨髓枯。

这首诗,乃昔日纯阳祖师,叹世人堕迷色欲、精髓有限,不知进退,致精竭髓枯,未有不丧身绝命者。因说徽州府休宁县,有一人姓陈名简,家事甚殷,年至五十,才生一子。七岁时,便请先生命名上学。因对先生道:「学生年老,止生此子,欲取一名。今观俗称,非金即玉,孩子恐折他福,须取低微些;非猫即狗,又近於畜牲所生。求先生取一名,只要微贱些,不近於禽兽就罢了。」那先生道:「便取为先生何如?」陈简道:「又来取笑了。世上最尊贵者,莫如师范,小儿焉敢呼此?」那先生道:「你不知道先生的苦处:第一要趋承家长;第二要顺从学生,第叁要结交管家。叁者之中,缺了一件,这馆就坐不成了。如何不微不贱?」陈简道:「先生戏言耳!也罢,『先』字改了『生』字罢,就叫做『生生』。」固取名为「生生」。

这生生却也领意,读十馀年书,虽不大通,粗粗文理,却也解得出。不觉十八岁了。生生嫌名字不好,又不好改了父的命名,只得去了一个「生」字,换个「鲁」字,叫名「鲁生」。父亲与他娶了一房妻子汪氏,做亲一载,汪氏腹中有五个月身孕。徽州乡风,儿大俱各生理。陈简便打发鲁生出门道:「是男儿之志在四方,岂毙於妻儿枕边!」陈简即兑了五百馀两本钱,交付鲁生,又托表弟蒋尚义与他作伴,并嘱规戒非为。择了日,鲁生只得拜别父母,安慰汪氏,哭离妻房,同了表叔而去。

却说他二人离了徽州,拿这五百两银本钱,走到地头倾销,买了南北生熟药材,去到北京货卖。到了下处,寻了主人,堆下药材,乱了两日。那鲁生自离了妻室,好生难过,思量一知音朋友,或次或唱,消遣度日,便与行主人说知。那主人就如敬父母一般,便举荐一个人来。那人姓马,绰号叫做「六头」。为何叫做「六头」:

坐在横头,
吃的骨头,
跟人後头,
看的眉头,
睡的丫头,
奉承的鼻头。

这马六头,帮闲称最,蔑片居先。一进鲁生的寓处,帮衬十分,奉承第一,那鲁生与他,竟成了莫逆,一刻不离。尚义有时劝戒道:「此等人不可亲近他。」鲁生只是不听,也只得罢了。不想二人说得入漆,便诱入那勾栏中去玩耍。鲁生偶见一个娼妇,生得身材小巧,骨骼轻盈,虽无五、七分颜色,倒有十二分妆扮,灯下看来,俨然一位仙子!那鲁生便春兴勃然,又有那六头在跟前,一力提掇,自然耍上了道儿。鲁生便回了寓处,取了五十两银子,并换药材的四疋缎子,拿去院中,送与鸨儿,以为初会之礼。那鸨儿连忙定桌席、叫戏子,花攒锦簇,吹弹歌舞,做了叁日喜酒。一应赏赐,俱出六头之手。因蒋尚义说话锁碎,吃酒也没他分了。一连就在他行中,耍了好几时。不想这鲁生嫖的妓者,叫做桂哥,年纪一十八岁,却有一身本领。吹得,弹得,唱得,吟得,写得,饮得,所交俱贵介公子,在勾栏中也数七八的妓子。这鲁生不过生意人出身,吟咏不消说起,即打差之资,亦在鄙吝半边。那桂哥眼界极广,哪里看得在心?故此鬼脸春秋,不时波及。那鲁生天是聪明人,用了百十馀两银子,讨不得一个欢喜,心中深自懊悔。一日回寓,对表叔尚义道:「我不过因一时寂寞,错了念头,用去百十馀两,讨不得半点恩情,反受了十分调谑。真是悔恨! 」那尚义忙举手道:「老侄恭喜!俗语说得好:时来撞着酸酒店,运退遇见有情人。老侄若怕凄凉,何不寻个媒人,娶个处女,早晚也可服侍。就是饮食汤水,也得如心。」鲁生欣然道:「老叔之言正合予意,快叫马六头来,寻媒说合,我实一时挨不得了。」尚义道:「须另寻媒,这六头包会误事!」鲁生道:「老叔不知,这些事他还周到。」遂叫了六头唤媒。寻着一家姓邬名遇,只有二女,长年二十岁,次年十七岁。六头帮衬,鲁生相看,中意了邹大姐。便择日行聘,入赘进门做亲。其酒水花红,便鲁生打点。银两送到邹家,及期进门行婚。礼毕,上床就寝。只见那邬大姑,先脱得赤条条睡在床上。鲁生认作闺女,以津唾润了牝口,将阳物轻轻插入半寸,问道:「你疼麽?」邬大姑道:「不,不。」鲁生心中道:「北方地土丰厚,此物也宽容易进。」便将阳物用力一耸,直尽了根,又问道:「你疼麽?」邬大姑又道:「不,不。」鲁生方知非真花去,乃以阳物极力耸叠,自首至尾狠抽一二千抽,邹大姑弄得淫水淋漓,口中沉吟不绝,弄了一二更次,鲁生一 如注,事毕,将白汗巾讨喜,清晨一瞧,但见些 点污秽,并无一毫红意。那鲁生心中甚是不悦,忙唤六头来问道:「昨夜做亲,满望一个处子,原来是个破罐。媒人误事,乃至如此!」六 头道:「我见人物尽好,又价廉功省,十分起意,不知又是破的。我去寻媒人来问她。」去不多时,媒人便到。鲁生扯出外边,轻轻的道:「你如何将破罐子哄我?」媒婆道:「这样一个女娘,没有二、叁百两银子,休想娶她!我见官人少年英俊,知轻识重的人,後来还要靠傍着你,故再叁劝减,送这一位美人与你为伴。就有些小节,也须含糊过去,你倒争长竞短起来!」鲁生道:「到是後婚,却也无碍;若有了外遇,如何同得一块!」那媒人便笑嘻嘻地道:「官人,你原不知她。她前夫病体沉重,必定要她过门冲喜,一嫁叁日,新官人已死。我闻大姐说,他那行货,极其妙小,况病重的人,做得叁日亲,进得不上一个头,後边这一半,还是含花女儿哩!」鲁生也笑道:「倒是再醮也罢了。」於是留媒人并六头饮酒,又做叁朝五日,极其丰盛。

摆了几日酒,酒毕,未免又动起色来,二人上床。这番交媾,非比前日。那鲁生把那阳物刚插进去,邬大姑便在下边淫声浪气,没口的叫:「我的亲亲,你探得我心花子上, 得爽利,若只管横截竖截,我好过不得。」鲁生道:「我知你那心花子,生在哪里。」邬大姑道:「你抽着,待我对你说。」於是鲁生将阳物往上一顶,大姑道:「下些儿,下些儿。」鲁生又往下一顶,大姑又道:「再上些儿,上些儿。」鲁生便往当中连顶几十下,大姑将身子凑着,连声叫道:「着!着!」不觉两下俱丢。一次,鲁生问道:「你如何干事,就要叫起来?」大姑道:「我们这边乡风是这样,不像你们南边人不出声,不出气,入死牝的,一般有甚情趣。」

鲁生被此淫情所迷,於是把卖货的银两,都交她收管。那大姑陆续私积,一、二年间,也偷了一、二百金在身。那鲁生渐渐消乏起来。着五百馀两出门,嫖了百十馀两,讨大姑去了百十两,又被大姑私窃一、二百两。况时运倒置,买的买不着,卖的卖不着,有多少利生出来?只剩得百十两银子,心中甚是惊慌,把银子依先自管,家中使费,亦甚俭薄。邬大姑一门,原是吃惯用惯的,如何爱得清淡?便不时寻闹起来。鲁生无奈,只得以此物奉承,正合了邬宅的家法。那鲁生便渐渐地黄瘦起来,染成一病。

一日,鲁生从窗下经过,听见里面唧唧哝哝说话,他使伏在窗下潜听。听得邬二姑道:「我瞧姐夫囊中之物,也不多了,又且病体恹恹,料没有久富之日。姐姐你贪他甚的?不如照旧规,送他上香。你年纪尚小,再寻一个富贵的,可不有半世的受用!」大姑道:「你言虽有理,但怎麽下得这手?」二姑道:「姐姐差矣!我北边女人,顾什麽恩义!趁早结果了他还有好处。再若执迷,被人看破,便没下梢了。」正是:

呜呼老矣,是谁之嗟?

不可错了念头!大姑道:「好倒好,只是有病的人,如何肯兴起来?」叁姑道:「姐姐,你又不聪明了。病虚的人,虚火上升,只须把手去摸弄,定是硬的,定要干的。今夜你莫完事,假意解手,我来替你上床。任他就是有手段的,也要一场半死,断要上香了。」这叫做:

隔墙虽远耳,窗外实有人。

她二人在房中计较停当,却被鲁生在窗下听得明白,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惊讶道:「好狠女子,竟要置我死也!原来是惯做此道的,悔也何及?」於是急忙出去,对蒋尚义道:「适才邬二姐对姐姐道,我囊中有限,病又不好,莫若趁此病时,姐妹交替,送我上香,今晚就要行事。倘若他来,如何对敌?事在危急时,请你商议,有甚计较,可以救我?」尚义道:「老侄恭喜!还是你家祖宗有灵,使你闻知。但祸由你自作,好色心胜,所以有此。也罢,侄妇既换得妹子,老佳难道换不得表叔麽?若果真话,我便打磨军器,暗藏於房中,待她来时,着实杀她一阵,教她弃甲曳兵而走,以後再不敢上香了。」鲁生道:「准在今夜。老叔作速打点,千万救我一救。不然,千山万水出来经营,倒死於妇人之手。可恨!可痛!」二人计较停当,蒋尚义便到药店中,撮了几品兴阳药料,自己修合应验良方。又把剪刀将尘柄下的毛剪去,只存一、二分短毛在上,以便 杀。

却说晚间,鲁生上床先睡,邬大姑随後上床,果然去摸弄鲁生的阳物。那鲁生已知,心下不动,无奈此物不做主,竟自硬挣起来。大姑便以身跨在鲁生身上,百般拨弄,不觉春风已完一度。大姑便假要小解,走到妹子房中去了,鲁生忙掀帐子,爬下床来,换了尚义上床。不一会,二姑亦来上床了,两人搂在一块,亲嘴咂舌。二姑把手去拨弄姐夫的阳物,那独眼先生,便一时暴怒,挺身昂举。假姐夫即爬在二姑身上,将尘柄头向牝中一顶,那二姑只道是好吃的果子,不想吃这一下,便叫道:「啊哟!轻些。」假姐夫又尽力向内插进二叁寸,那二姑咬牙忍痛,只是把屁股退缩,熬得假姐夫以两手捧住股臀,把阳物尽根没脑的抽上叁四千抽,那二姑初时,还只是疼,到了此时,内里如榻皮一般,牝口唇窗粉碎,动也动不得,又奈这假姐夫像揉面的一般,揉个不了,又抽了一二千抽,此时更难受了,遂要出声来,哀告道:「姐夫,你且停一会罢。」假姐夫道:「原来是姨妈,我只道是你姐姐,既承姨妈爱我而来,必竟还要饱我而去,还求忍耐片时,不然却不把前边来意埋没了麽?」二姑只得忍了一会,他又狠砍狠磨一千馀,那牝内外有如数百刚针,在那里剩的一般,又被他研个不了,真正是觅死觅活,再叁哀告道:「姐夫饶了我罢,我再不敢捋虎须了, 不然就要死了。」假姐夫见他哀告苦求,哭将起来,量也够他受用了,乃将束子咽下,那久蓄之精,已射在二姑牝中了。临起身又叮嘱道:「姨妈,明日千万早来!」二姑道:「且看。」於是一步一拐地去了。尚义亦换了鲁生上床,邬大姑也钻来睡了。当下两不提起。

次早,鲁生起来,对尚义道:「老叔,昨夜若非你冲这一阵,我定为泉下之鬼了。我仔细想来,总不异娼家行径。倘後边又计较出甚招数来,则我还乡不成了。想当初出门时,爹爹付我本银五百馀两,在此叁、四年,已耗去了四百多了。有甚颜面回家,莫若离了此妇,连往他乡,别寻经济,赚得原本也好回家,去见父母妻子。」说着,泪如雨来,蒋尚义道:「老侄之梦醒了麽?如今之计,作速写一离书,再送她几两银子,叫她另嫁,此为上策。」二人计定。

再说那二姑,被尚义这一遭入捣,杷牝底都弄塌了。那牝口边红肿起来,那牝缝都肿密了,要小解也解不出来。里面又急又涨,无法可疗,因对大姑道:「亏你怎生挡得他起?」大姑道:「也只平常,有甚凶猛。」二姑道:「这个人如何得死,若要他上香,再一吹我到先上香了。」话犹未了,只见鲁生同蒋尚义进来。那尚义看住二姑,只是好笑,因道:「请邬爹出来说话。」邬遇出来,鲁生道:「小婿一为身体有病;二为本钱消折,不能养育令爱;叁为思乡之念甚切,今特拜辞岳丈。奉上离契一张,白银五两,乞将令爱别寻佳偶,我叔侄今日就要起身了。」邬老吃惊道:「你夫妻无甚言语,为何忽有此议?」忙叫大姑出来。那大姑便哭道:「我和你一心一意,又无别的话说,怎忍得丢我而去?你就要回来,也多付些盘缠与我,好再守你。」鲁生道:「如此反为不便。我若不来,你靠谁供膳。」遂将离书、银两,付与老邬,立刻收拾行李,拜别出门。时只有铺盖二副,皮箱二只,拜帖盒叁个。叫人挑了,离了北京,竟往湖广做乾鱼生理。

自此,鲁生把妇人念头,竟如冰雪一般。与尚义将这百多银子,一心一意做了十馀年,已赚起数千金来。二人装载在苏州阊门南势街发卖不题。

却说鲁生之妻汪氏,自丈夫出门,生了一子,名润发,已上十八岁了。汪氏见丈夫不回,便打发儿子同公公出来寻访父亲消息,也做些乾鱼,在阊门外发卖。心内急於寻亲,鱼一时又脱不得,他使对牙人道:「我不过十馀桶乾鱼,要一时发脱,便贱个几两也好。」店主人同牙人道:「这个容易。」鲁生偶在侧边听得,便大怒道:「你几桶乾鱼,折也有限。那行价一跌,我的几千两乾鱼,为你一人折去多少。」彼此一句不投,便相打起来。润发就把鲁生推了一跤。鲁生便去叫了蒋尚义来,并跟随的人,赶到船边,要去扯出那小伙子来打。不想船舱里爬出一个老人家来,正是陈简,见了鲁生喝道:「谁敢打?」鲁生见了,忙向前拜见道:「爹爹为何到此?」尚义亦向前相见。陈简道:「适才那小子,就是你的儿子,呼做润发,同我四处寻你不着,故要贱卖,幸喜是你。」忙唤润发出来拜了父亲,并拜了蒋叔翁。便一同到鲁生寓处,卖了乾鱼,一齐回家,夫妻父子完聚,算帐时,赚了叁千馀两。鲁生即分一半与尚义道:「不是老叔救我,焉有今日?」

此後,夫妻在家享受,润发出门贸易。看官,你道尚义虽识得妇人情弊,规谏无用;若非鲁生自己急流勇退,性命不保。客边宿娼娶妾者,可奉此段为鉴!


第六段 马周嗜酒受挫跌 王公疏财识英雄

诗曰:

酒能害德且伤生,
多少英雄遭辱侵;
饮酒知参恶旨意,
不为所困方称贤。

这首诗,单道人生不可嗜酒。醉来天不怕地不怕,逢贪财色,得这酒助起气来,每不能遏抑,任你不敢做的、不敢说的、不便说的,都做出说出。不知不觉,毕竟小则辱身败德,大则亡身丧家,所以当日那神禹恶旨酒,式公悔过而作诗,至今画为龟鉴,你道酒是可过饮的麽?要必如至圣之不为酒困、无量不及乱才好。然世人未必能学。其次则莫如知改,我今说个始初嗜酒,後来知改发迹,出人意料,与看官们听听:

话说唐太宗时,有一才子姓马,名周,字宾王,系博州庄平人氏。他孤身贫寒,年过叁句,尚未有室,自幼精通书史,广有志气谋略。只为孤贫无援,乏人荐拔,所以神龙因於泥淬,飞腾不得,每日抑郁自叹。却又有件毛病不好,生得一副好酒量,闷来时只是饮酒,尽醉方休。日常饭食,有一顿,没一顿,都不计较,单不肯少了酒。若没有钱买时,便打听邻家有喜事酒时,即去撞捞坐吃,及至醉来,发疯骂坐,不肯让人。这些邻舍被他聒噪得不耐烦,没个不厌恶他。背地皆唤他「穷马周」,又号他「捞酒篱」。那马周听得,也不在心上。正是:

未达龙虎会,一任马牛呼。

且说博州刺史姓达名奚,素闻马周明经有学,便聘他为本州助教之职。到任之日,众秀才携酒称贺,不觉吃得大醉。次日,刺史亲到学宫请教。马周被酒醉坏,爬身不起,刺史大怒而去。迨酒醒後,方觉忙往川衙谢罪,被达公责备了许多说话,马周唯唯而退。每遇门生执经问难,便留同饮。支得俸钱,都付与酒家,兀自不敷,依旧在门生家捞酒。一日吃得大醉,两个门生,左右扶住,一路歌咏而回,恰好遇着刺史了,前导喝他回避。马周酒愈醉,胆愈大,哪里肯避!嗔着两眼倒骂起人来。此时,连刺史见他醉得无礼,只得当街又发作了一场。马周当时酒醉不知,兀自口中骂人不止。次日醒後,门生又来劝马周去告罪,马周叹口气道:「我只为孤贫无援,欲图个进身之阶,所以屈志於人,今因酒过,屡遭羞辱,有何面目再去鞠躬取怜。古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个官儿,也不是我终身之事。」说罢,便把公服交付门生,教他缴还刺史。仰天大笑,出门而去。一路想道:「我屡次受辱,皆因在酒上坏事,好不可恨!从今再不吃酒罢了。」一路自怨自艾,忽然想起「惟酒无量不及」乱句,不觉失声道:「有了,此後只是减半罢了。我此去冲川冲府,谅来没甚太遭际,除是长安帝都,公侯卿相中,有能举荐如萧相国、魏无知的,讨个出头日子,方遂平生之 愿。」遂望西迤迳而行。

不一日,来到新丰市上。天色已晚,便拣个大大客店,踱将进去。但见许多商贩客人,驮着货物亦在进店安歇。店主王公迎接,指派房头,堆放行旅。众客各据坐头,讨浆索酒。王公看小二搬运不迭,好似走马灯一般。马周独自个冷清清的,坐在一边,没半个人来睬他,心中不忿,拍案大叫道:「主人家,你好欺负人,偏俺不是客,你便不来招顾麽?」王公听得,便来取科道:「客官,不须发怒,那边人众,子何先安顿他。你只一位,却容易的,但是用酒用饭,只管吩咐。」马周道:「既如此说,先取酒来。」王公道:「用多少酒?」马周指着对面的大座头上一夥官人道:「他们用多少,俺也用多少。」王公道:「那五位客人,用五斗好酒的。」马周道:「也用五斗罢。有好嗄饭尽你搬来。」王公便吩咐小二,一连暖五斗酒,放在桌上,并肉菜摆下。马周举瓯独酌,约莫吃了叁斗有馀,按下酒肚,便不吃了。讨个洗脚盆来,把剩下的酒,都倾在盆内,脱下双靴,便伸脚下去洗濯。聚客见了,无不惊怪。那王公暗暗称奇,如其为非常人,安顿他歇宿了。同时岑文本,昼得有《马周濯足图》,後有烟波钓叟题曰:

世人尚口,吾独尊足。
口易兴波,足能陟尘。
处丁不倾,千里可逐。
劳重赏薄,无言忍辱。
酬之以酒,慰尔仆仆。
今尔忘忧,胜吾厌腹。
吁嗟宾王,见超凡俗。

马周安歇了一夜。次日,王公早起会钞,打发行客登程。马周身无财物,想天气渐热了,便脱下狐裘,与王公作酒饭钱。王公见他是个慷慨之士,又嫌狐裘价重,再四不受,道:「客官身不便,下回补还就是了,这个断不敢领。况客官将来大有发迹,必非庸流,岂是少此房钱者,小老已知矣。」马周兄他执意不受,乃索笔题诗壁上,曰:

古人感一饭,千金弃如苁;
匕箸安足酬,所重在知己。
我饮新丰酒,狐裘不用抵;
贤哉主人翁,意气倾闾里。

题罢,庄平人马周书。王公见他写作俱高,心中十分敬重,便问:「先生如今何往?」马周道:「欲往长安求名。」王公道:「可有相热的寓所麽?」马周道:「没有。」王公道:「先生此去,必然富贵,但资斧既空,将何存立?老夫有个甥女,嫁在万寿街卖馍赵叁郎家。老夫写封书,送先生到彼作寓罢了。更有白银叁两,权助路贺,休嫌菲薄。」马周感其厚意,只得受了。王公写书已毕,递与马周。马周道:「他日寸进,决不相忘。」作谢而别。行至长安,果然是花天锦地,大不相同。马周迳问到万寿街赵卖馍家,将王公的书信投递。

原来,赵家积世卖这粉食为生。前年赵叁郎已故了,妻子王淑英在家守寡,管理店面。这就是王公的外甥女,年纪也有叁十上下,却甚丰艳胜人。这王淑英初时坐店卖馍,神相袁天罡一见,大惊叹道:「此妇面如满月,唇若红莲,声响神清,山根不断,乃大贵之相。他日定为一品夫人,如何屈居此地!」偶在中郎将常何面前,谈及此事。常何深信袁天罡之语,吩咐苍头以买馍为名,每日到他店中闲话,挑拨王氏嫁入,欲娶为妾,王氏全不瞧睬。正是:

姻缘本是前生定,不是姻缘莫强求。

却说马周来到头一日,王氏先得一梦,梦见一匹白马,自东而来,到她店中,把粉馍一口食尽,自己 手赶逐,不觉腾上马背,那马忽化成火龙,冲天而去。及醒来满身身热,思想此梦非常,旦起直至将午,犹在想梦不休。恰好忽一堂堂书生进店,递上书信。王氏展开看了一遍,见来的姓马,又身穿白衣,想起梦来心中大疑,就留下作写,一日叁餐,殷勤供给。那马周吃她的,便似理之当然一般,只是持心饮酒,不敢过醉。这王氏始终不怠,甚是钦敬。不想邻里中有一班轻薄子弟,平日见王氏是个俏丽孤孀,常轻嘴薄舌,在言挑拨,王氏全不招惹,因而罢了。今见她留个远方单客在家,未免言叁语四,生造议论。王氏是个精细人,耳边闻得,便对马周道:「贱妾本欲相留,奈孀妇之家,人言不雅。先生前程远大,宜择高枝栖止,以图上进,若埋没大才於此,枉自可惜。」马周道:「小生情愿为人馆宾,但无路可投耳。」言之未已,只见常中郎的苍头,又来买馍。王氏想着常何,是个武官,必定少不了个文士相帮,乃问道:「我这里有个薄亲马秀才,乃博州来的,是个饱学之士。在此觅一馆地,未知你家老爷要得着否?」常苍头应道:「甚好!待我去禀知来迎。」

原来,那时正值天旱,太宗降诏,凡五品以上官员,都要直言得失,以凭采择。常何亦该具奏,正要寻个饱学,请他下笔,恰好苍头回去,将王氏说话禀知。常何大喜,即刻具帖,遣人牵马来迎。马周谢别了王氏,来到常中郎家。常何见他仪表非俗,好生钦敬,当日置酒相待,打扫书房,安顿歇下。次日,常何取白金二十两,彩绢十端,亲送到书房中来,以作贺礼,才将圣旨求言一事与马周相议。马周道:「这个不难。」即时取笔,手不停挥,草成便宜二十条。常何逐一看过,


Site hosted for free by Kinghost.com